对徒弟的机敏，伊恩颇有些束手无策之感：“你猜得没错，那是噬灵沼泽的村民特意夸张后，为了吸引游客所炒作的故事。”

伊恩稍稍一解释，红玉已经明白了个大概，这是常见的一场借名人抬高自己的可耻炒作。

现实版的故事想必没有那么动听。

“幻彩一开始就是在那里长大的一个角斗士。一个双手沾染鲜血的职业，往往受人惧怕和歧视，所以那个村子里没有什么人愿意接近他。

后来资源整顿，城里的一批官府的负责人下来考察，他们准备取缔那个血腥，而且不带来收益的竞技场。

负责人们目睹了幻彩当天所做的表演，见他杀死异兽，又反复被异兽所杀，随后竞技场的治疗师把幻彩复活回来，让他继续上场。这样不人道的场面令大家对此都非常震惊，并且难以接受。

竞技场自然是取缔定了，但当时有个佣兵头子也跟随负责人一起，他在幻彩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他觉得幻彩能够不断忍受死亡的精神非常可贵，并提出下去和幻彩交手的要求。

当然，幻彩的战斗技巧与一位身经百战的佣兵头子比起来当然不怎么高明。在那个佣兵头子有意相让的情况下，他走不过十招就被扭断了脖子。

值得注意的是，佣兵头子依旧没有从幻彩的身上看到任何死亡带来的，精神上的副作用。”

“哈？”听到这里，红玉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真的？”

伊恩所谈及的问题不仅他口中的“佣兵头子”颇为在意，就连见惯了复活术的当代学霸红玉都产生了兴趣。

五十年之前，复活术还是个高大上的稀有法术。但在现代，复活术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牧师、圣骑士、萨满、德鲁伊、武僧，这些被称作治疗师的职业各自有不同的手段将短时间内死亡的生物重新复活。甚至只要你有心，也有足够的法力，谁都能通过找个治疗师，付点学费，就跟学任何法术一样学到复活术。

人在意外中丧生是件很常见的事情，各国各族为了减少人口没必要的流失，很久之前就在义务教育里开设了驱散疾病、治疗伤口、以及死者复活等法术。

可以说，只要是对此感兴趣的人，不分贵贱，无论贫穷，都能随自己的意愿学习到实用的法术。

真正的问题在于，人经历死亡后，是会消耗大量精神力的。其消耗大概等同于一个人一周以上不睡觉所消耗的量，常人被复活后，起码要通过一次四十八小时的睡眠，以及之后每天十小时以上，连续两三个月的充足睡眠才能补充回来。

从没有人的死亡是不计代价，没有副作用的。

但伊恩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告诉红玉，幻彩确实对死亡有特殊的抵抗力。

伊恩继续说道：“佣兵头子就此对幻彩这个人提起了兴趣，提出要和他打两个钟头。”

接下来的故事不言而喻，红玉实在想不通那个佣兵头子能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但她更加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人在经历死亡之后，还能站起来继续与人搏斗。

一次可以解释为精神力异于常人，就像专门锻炼精神力的治疗师一样。

他们的工作时间久，工作量也巨大，在日日夜夜持续施法的加班环境下，治疗师往往具有十分强大的精神力。听闻他们之中的佼佼者在治疗病人的工作中不小心猝死，被复活之后面色如常地起来继续工作，堪称业界模范。

但故事里的幻彩能在两个钟头内经历数不清的死亡和重生，他难道是死神的化身？

“师父，你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又有多大？”红玉忍不住怀疑道。

伊恩没好气地瞥了徒弟一样，不作回答。

“那那些村民实际上没有帮过他吗？”

伊恩摇头道：“在幻彩出名之前，根本没有人关注过他，不然那间只有他这么一个角斗士的竞技场也不会运营不下去。反倒幻彩在开荒前线出名了之后，噬灵沼泽依靠炒作，借他的名号着实火了两年，现在变成了一个对佣兵具有旅游意义的地方。”

红玉叹了口气：“这可真是‘人之常情’。那这个幻彩现在还活着吗？”

她很好奇，从视频里来看，幻彩的年代离现在其实并不久远，如果没有发生意外，这个幻彩应该还活在这世上。

“当然已经死了。”伊恩很快给出了答案，“刚才那个视频讲述的就是他的最后一战。”

红玉有些发愣，一个能连续两个钟头不断经历死亡和重生依然面不改色的人，竟然真的跟寻常人一样战死了。

这个答案未免让人觉得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幻彩可能只是拥有某种比较特殊的本领，并不是什么死神的化身。如果没有牧师站在旁边为他随时待命，无论死在哪里，对一个普通的佣兵来说都只是寻常的事情。

红玉对此感到遗憾，幻彩总归是一位在早年参与了开荒的佣兵英雄，这样的人应该像东盟里的那些老前辈一样受人尊敬，退休后偶尔指导一下年轻人的工作，而不是在死后无人问津，就连她这样的新一辈都未曾听说过他的大名。

“那些村民也真是太过分了，幻彩在村子里的时候没人帮一把手，出名后被利用起来为他们自己谋利，要是幻彩知道这件事，恐怕棺材板都要按不住了。”

“你是这么觉得的吗？”

“不然呢？师父你不觉得这些村民人品很渣吗？”

面对徒弟的质问，伊恩一笑置之。这类地域歧视的言谈，小姑娘八卦一下可以被当作“年轻人没经验”糊弄过去，而在联盟身居高位的伊恩并不能依此表达任何观点，若被有心人利用，他这口当当响的铁饭碗也要端不稳了。

……

他环顾四周，发现正前方过道上有一个小贩在售卖铃铛。

——历来的展销会都存在这种厮混进来的小贩，他们卖些烟水，也卖这种不怎么实用的魔法小道具。

比如眼前这个驱散恶灵的神圣铃铛，还有更前面的另一个，卖会飞的监控水晶。

神圣铃铛确实有驱散恶灵的能力，但它需要持续发声，挂在家里非常吵，放在宽大的地方效力又不够好。

会飞的监控水晶则是画面模糊不清，而且会剧烈晃动的次品，价格反倒跟外面道具店里的正品不相上下。

这些道具没什么用，平白加添了会场内的拥挤，东盟这次刻意设定了门票的限制，依然无法阻止他们混进来。

红玉见状后，义正言辞地上前警告了这些小贩一顿，他们只好畏畏缩缩的收起货物站到一边。

但伊恩心知肚明，等到红玉走后，他们又会重新把商品摆放出来。

别看他们衣衫褴褛的可怜模样，与伊恩干净体面的穿着截然不同，这些小贩也是持有正式的佣兵证书才有资格进来的——换句话说，他们也是佣兵。

社会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明明没有收入来源，却又不愿意学习本领。

如果是平民还可以靠官府的福利坐享其成，佣兵就只能干这这样的勾当。

作为同行，伊恩对他们真是又可怜又无奈。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但伊恩也没有出手为难他们，一是他没有与人难堪的习惯，二也并非他职责所在。

——管理小贩准确来说是保安的工作。

伊恩教训完小贩后继续与徒弟在二楼的摊位间闲逛。

“是吗……”红玉突然用一根手指捂住耳屏，仔细聆听。

“啊，我在和伊恩师父在一起。”

“……”

“啊，二楼呢。”

“……”

“哦哦，我知道了！我转告他。……嗯，拜拜！”

通讯挂断后的红玉抬起头，汇报道：“伊恩师父，星星说楼下有人捣乱，让我们过去看看。”

伊恩一皱眉：“呃，我肚子有点痛。”

“什么？”红玉瞪大了眼睛。

“可能是刚才这个瓜子的问题……我去趟洗手间，你有什么事先去吧。”伊恩把瓜子往路边的垃圾箱里一塞，转身就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叫他别买了。”红玉无奈地皱眉：“真是的……”

……

天还未亮。

众神之约公会的会场里唉声叹气。

这是一家在联盟中实力拔尖的强力公会，联盟特意允许他们可以包下相邻的四家摊位，将墙体打通后，他们将会场布置出了一个简单而又古朴的风格。

其中，用土黄色麻绳编成的隔墙对风格的衬托至关重要。隔墙被做得就像一张渔网挂在栏杆上，几面渔网搭建出了一个上古时期的简陋舞台，却不会阻碍到行人的视野。任谁从通道的方向走过来，都能第一眼顺着这张渔网看到会场里的景象，特别是陈列好的精美商品。

但是现在，渔网被倒塌的梯子扯烂了一个大洞。

“怎么办啊团长？”闯祸的年轻人低着头，自责地向公会的二团长请罪，“都怪我，梯子没摆好，我也没站稳。”

众神之约的二团长叫叶星星，是位美丽的精灵，有着一头青绿色的柔顺秀发。精灵族天生一副完美滑嫩的瓜子脸，五官同样性感动人，满足人类的审美观。

精灵族的平均身高都在两米以上，这位高挑的美人站在年轻人面前，不穿高跟鞋却依然高了对方一个头都不止。

面对这位听闻平时严厉非常的二团团长，仅仅是一名见习佣兵的年轻人瑟瑟发抖，生怕挨她一堆臭骂。

但预想中的呵斥并没有到来，二团长只是揉了揉眉心，轻描淡写地说：“这不怪你，天都快亮了，你快去休息吧。”

“我没事。马上就要开门了，我现在去睡觉不应该。”年轻人逞强道：“何况您都几个晚上没睡觉了，我才一天不要紧的。倒是这个绳子……”

一旁打着领结的矮人刚检查了一遍材料箱子，遗憾地说：“绳子的材料已经不多了。”

站在他身边的小妹妹却完全不似其他人那么紧张：“团长，这个时候就要叫老风来了呀！”

叶星星一皱秀眉：“叫他做什么？”

“他是天才法师呀，时间倒流什么的，这种小问题不是信手拈来吗？”

叶星星反问道：“你也是联盟的天才法师啊，时间倒流什么的，你做不到吗？”

小妹妹道：“别搞笑啦姐。时间操纵是奥法的事，我一个深冰法，哪懂这些呀。”

矮人问道：“我们自己的问题，这时候叫别的公会来不好吧？”

小妹妹说道：“你有所不知，别的公会不好说，这个老风呀，咱们一叫，他肯定来！”

矮人奇道：“你说的是风零语，竖琴手同盟的一团长？”

“就是他。”

矮人更奇怪了，堂堂一个与他们不相上下的大公会一团团长，怎么说也是一个大人物，怎么在她口中像是随叫随到的店小二一样。

叶星星听他们越扯越远，不耐烦道：“行了，时间也不多了，你提的主意，你去叫他来吧。”

小妹妹被指派了也不生气，嘻嘻一笑就跑出了会场。

风零语如果能来，这种问题自然就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暂时没有别的事情，叶星星趴在柜台上，两只耳朵无精打采地耷拉下去。

每一位女性精灵都拥有天赐的美貌。

但天生丽质也需要保养，这么通宵下去，她担心自己脸色的黑眼圈会不会越来越严重了……

这个时间点的会场还没开放，五米宽的过道望过去空落落的。

几宿没睡，身上只穿着件露肩又露背的礼裙，在这个深秋的早晨，浑身都泛着阴冷冷的感觉。

在她闭上眼，不知眯了多久之后，一瓶水放在了面前。

“打起精神来！”

叶星星一抬头，见是一个白皮肤的金发男青年站在柜台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