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睿顺了顺他的背,心急如焚,“小少爷,你怎么样了?!”
“你刚刚为什么不跟他一起走?!”萧清和一张口便又有鲜血从口中流出来,看得李管家心惊胆战。
李安睿当然知道他说的“他”是宗政迟将军。
“好了好了,不要说话!”李管家心疼得快要死了,他一直以来捧在掌心的小少爷,连摔一跤都要哭着让他哄好久的小少爷,现在在吐血,被一群敌人包围着,随时都有可能被刀光剑影所伤,或者一只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的箭射杀。
“小少爷……”李管家声音颤抖着,用袖子去擦他脸上的血迹,他的小少爷原本白白净净的,肌肤吹弹可破,天生上翘的唇角似乎永远带着笑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干净又明亮,才不是眼前这个一身血污,眼神阴翳的人。
萧清和似乎也不在纠结于李管家,他沉吟片刻,做了个决定,用尽力气对剩余的将士们喊道:“弟兄们!随我入城!”
“哦!”
人数不多,气势不小。
军令如山,身处空旷之地尚且逃不掉,更何况入了城,便在没有回转的余地,没有人质问他,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
待杀进城中,身边已经只剩下不足十人了,这十人负隅顽抗,护送萧将军进了内室,又进去三人,以背抵门,将敌军隔在门外。
内室中还有两人,一人缺了右臂的萧清和,一人是少了左臂的李安睿。
待萧清和布置好了一切,门后三人胸口已被兵器刺透,残余的意志是他们仍然死死抵住门框。
“轰”的一声,整个门框倒了下来,将那三人的尸体盖在下面,萧清和看不见他们瞪大的眼,也不看见他们死不瞑目的脸。
敌军一涌而上,手里拿着锋利的战戟,纷纷刺向萧清和的胸口,他勾唇一笑,视死如归般阖上了双眼。
利器穿破皮肉的声音一场清晰地在耳边响起,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
他缓缓张开了眼睛,瞳孔慢慢放大,颤抖的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李伯伯?”
“什么味道?”人群中有人问道。
渐渐地,整个内室开始弥漫起呛人口鼻的浓烟。
“着火了!着火了!”
“快跑啊!”
活捉敌军首领的犒赏固然厚重,但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得知起火的敌军纷纷扔下兵器逃窜了出去。
“李伯伯……”萧清和嘴唇颤抖得不成样子,眼里尽是血丝。
李安睿咧嘴笑了笑,献血顺着嘴角淌了出来,他没有看到自己刺猬一般的胸膛似的,伸出那只手摸摸他的脸,声音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清和不哭,不哭……”
萧清和心口巨疼,只觉得脸颊微凉。
原来他哭了。
从怀耒城回来后,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流泪了。
“李伯伯……呜……”萧清和扔掉手里支撑着的剑,一手抱着李管家的身体坐了下来,决了堤的眼泪不停地往外流,颗颗落在李安睿的脸上,哀求道:“李伯伯,求你了,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死……”
“清和,你……你不开心,是不是……是不是,他……他欺负你了?”
萧清和一直摇头,这种生命正在逝去的感觉快要逼疯了他,“呜呜……你不要死……求你……”
“我们家……清和,谁都……谁都不能欺负……”李管家眼神开始涣散,好像看向了很远的地方,又好像什么都没看,“都不能,虫子不能……鸟儿……也不能……”
李安睿落下了最后一口气,缓缓合上了双眼。
他是今天死的所有人中唯一一个合上双眼的。
萧清和流着泪轻抚着李管家斑白的头发,思绪飘得很远。
他已经不清楚那年自己几岁,调皮捣蛋是所有小男孩子的天性,他也不例外,那日风和日丽,他趁着下人们不注意,一溜烟爬上了树,他对树上的鸟窝里的蛋很是好奇,已经觊觎了许久,这时候终于有机会爬上来看看了。
“哎哟!小少爷,您这是做什么?爬这么高!快下来!”李管家在树下急得直跺脚。
“知道了知道了!”小清和鼓起小脸,表情上尽是不满。
他不舍地摸了摸鸟窝里的鸟蛋,转过身去,两手扶着树枝准备顺着树干滑下去,怎料这时,一直大鸟叼着一嘴虫子飞到了树枝上,扑棱着翅膀,仿佛要赶走他似的,鸟嘴里叼着的虫子随着它扑棱翅膀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摇摇欲坠。
萧清和吓得长大了嘴巴,这时,一条虫子落进了他大张着的嘴巴里。
“哇呜……”萧清和害怕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两手一松,从树上掉了下来,李管家连忙过去接住,把他嘴里的虫子拿出来,连声哄道:“清和不哭,乖,不哭……”
那天,李管家带了很多人,把那只鸟打死了。
“啊……”萧清和仰头叫了一声,那声音里透着令人心惊的凄厉和悲伤。
“咳咳咳……”一口气吸进大量浓烟,他被呛得咳出了声音,随着烟雾越来越浓,他越发呼吸困难,脸颊上火辣辣的感觉越发剧烈。
他向来对自己的容貌过分自负,此番火舌舔舐过来却半点不觉惊慌。
也好,也好,他把李管家的脑袋放进自己怀里,就像小时候他把脑袋放进他怀里一样,慢慢闭上了眼。
恍惚间,他看见浓烟中走来一人,一身素衣,双眸深邃如海。
好似,在哪儿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