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王木木对自己单独做鞋充满了不信任,她深知自己不能挑起重任,达不到厂里的最低质量要求。为此她很苦恼,都说做鞋学徒三年小师傅,她连半年都没有,不能独当一面,还是想有个老师傅能带她一年。
可找老师傅也是个麻烦事,毕竟别人每天干活都是争分夺秒,就算带徒也要看关系讲条件,一般老师傅除了自家人是不太喜欢带徒的,不仅浪费时间又影响产量还要花精力慢慢教,教会了徒弟恨不得立刻单飞…总体来讲,带徒弟是一件非常不省心的事。
王木木家里有很多老师傅,比如张娟,只不过母女俩现在的关系仍然不亲密,况且张娟也不爱待在大陵镇,一心想着去北方,西昌的鞋店彻底黄了,她和周达明考虑都不考虑大陵镇的鞋厂,还是去往北方,一年只在夏天不忙时和过年回来两次,王木木偶尔跟她通个电话,每次都是讲不到一分钟就挂了电话,像是让对方都知道自己还活着就行。
王木木的舅妈阿姨都是老师傅,可舅妈这个人,只要不触及她的利益,整体看人还不错,可一旦牵扯到钱方面,脸翻的相当迅速,一点都不含糊。
至于阿姨,自张燕从日本回来,就专职做起了家庭主妇,直到张燕在家开了十字绣店,她才去厂里做点别的事,如今张燕手术,她请假去照顾,并让王木木在家正常领活干,遇到不会做的就去厂里找师傅问问。
话已经讲到这儿,王木木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二十四岁的人,总不能还表现扭扭捏捏小家子气的样子,只能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反正张燕开刀休养也不会要太长时间,坚持一下也就过去了。
可张燕出院后,医生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有的人身体状况特殊,为了备孕不能养动物,需要保持身材,不能闻汽油味胶水各种有害物质的味道…而刚好,做鞋里面需要用到气味很浓烈的胶水味,还有很多不干净的皮屑。
说实在的,做鞋确实是一件很不清爽的活。而此刻,张燕全家最主要的事情就是让张燕怀孕,所以张旭把医生的话奉为圭臬,立刻把家里养的一条鹿犬送给刘美风,并要求家里不准再加工,所有的活都拿去厂里做,家里必须保持干净无味。
王木木也就这样被迫的安排到了厂里去上班,其实她心里不太愿意去厂里,她很有自知之明的了解到自己这种捣糨糊的手艺,去厂里跟老师傅一比,不论速度与质量估计每天都得无地自容到找个墙缝待着。
可即便不愿意也没有其它办法,她寄宿阿姨家,虽然阿姨姨夫对她挺好,可她仍有自己是个外人的自觉性。王木木这人太知趣,从王大江死后没人愿意收留她时就知道,自己对别人来说永远都是多余的。
寄宿在别人家里,桌上有喜欢吃的菜,可夹的永远是自己跟前的,习惯性的把想说的憋着,把情绪隐藏好,永远把自己放在不起眼位置,降低存在感,完全跟一个和睦的家庭融入不进去。
不管怎么样,王木木始终觉得这么多年自己的心一直没有找到归宿,不论身在何方,心若没有归宿,那在哪是在流浪。
张燕出院休养一段时间后,开始减肥锻炼身体,她每天五点起床晨跑,王木木自然也陪着她,可她并不太愿意。
现在她在厂里上班,就有了规矩,需要每天七点之前就到到厂,十点才会下班回家,晚上躺在床上时已经累的像只死狗,睡眠不够根本不想早起去跑什么步,可王木木对家人,自然而然变成了什么都可行的弱者,连拒绝都不敢,就这么答应了张燕,每天早上天微微亮,就睡眼惺忪的陪着晨跑。
张燕减肥用了很大的决心,每天五点起床跑一个小时,早餐一个苹果,中午一根黄瓜三小片牛肉,下午一小时瑜伽,晚上又是一个苹果外加一小时运动量…如此坚持,一个月还没到,张燕以可见的速度瘦了十五斤,而王木木除了睡眠不足,顶着两个黑眼圈之外,一斤不瘦,她一米六八的身高,一百零六斤似乎已经不能再瘦了,不过她也无所谓,反正就是累。
不过,人减肥到了很难再瘦的程度时就会进入到烦躁期,张燕性格非常心直口快外加强势,有什么不舒服立马就说出来,根本不会考虑别人的情绪感受,本来就口无遮拦的脾气越来越让身边的人无法接受。
王木木却没有什么受得了受不了,她话不多,不管张燕心情好与不好,基本是三棍子打下去没有一声响,被说时永远是闷着头不做声。
可有时候语言往往比任何武器都具有伤害力,王木木表面什么都不说,面对阿姨家有时大家各自不高兴的气氛她也会觉得压抑,从前她就习惯看阿姨脸色,现在更是小心翼翼的看着张燕脸色,跟她说话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变得懒得多说一句,人也越来越阴郁。
其实王木木这种不声不响的性格不论在社会还是家里都属于不讨喜,如今社会似乎不在认可老老实实死干活的一种人,混的不错的基本都是那种圆滑、世故、聪明伶俐、非常察言观色的人。
王木木的阴郁在张燕眼里渐渐变了意味,像是给谁摆脸色,这让张燕心里很不舒服,供她吃住,不知道感恩戴德却天天一副死人脸,谁愿意看?
于是乎,那段时间,王木木独来独往,上班不想说话,回家没人搭理,心里憋屈也只能忍着…实在情绪低落到受不住就在QQ上换签名——
活着即炼狱,我们无处可逃。
可签名忘记隐藏,第二天王木木就在空间里的签名下看到张燕的留言——
请把你这条签名删掉,你现在住的谁家,请问你写这条签名是什么意思,想向别人说明我家对你不好?王木木你别一天到晚摆出一张我家欠你什么脸,我家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你还想怎么样?不愿意待可以走,但是我家不是旅社,你想来就来的。
一条留言,言词犀利,一点情面都不留,王木木看完,委屈的不行,第一次主动给张娟打了电话,跟她说:“我能不能跟你去东北干活。”
张娟有点纳闷王木木为什么会与她提出这样的要求,她虽然不了解王木木心里的想法,但多少了解张旭这个家庭和他们的脾气,稍微一揣摩就知道了大概,可她还是拒绝了,在东北干活,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虽然张娟和王木木不亲厚,但在去东北吃苦这件事上,张娟还是不太愿意让自己孩子去受她受的苦。
王木木却表示苦点不怕,就是想出去。张娟一次不同意,王木木更加频繁的打电话,几乎每隔一天打一次,也不说自己过的怎么样,就一直说想要去东北。
次数多了,张娟有点磨不过,渐渐有了松口的意思。
再两个月后,张燕怀孕了,本来就是保护对象的她这一下被家人更加严密的保护起来,张旭对她几乎没有任何拒绝,要什么买什么,恨不得让张燕天天躺在床上别动,一直到生养才放心。
而王木木也从开始的小心翼翼变得神经极其衰弱,晚上不敢睡,即使很困也强硬的睁着眼睛,坐在床上一坐就是一整夜,莫名的对身边的一切充满了莫名恐惧。
六月底,南方已经进入夏天,所有的工厂都到了淡季,每天产量微薄,北方的鞋业也接不到单,干脆给工人们放假,两个月后再去。
于是一批打工者开始售票回家。
张娟也回来了,一直住在周达明家,她不回大陵镇,哪怕知道王木木过的不好,心理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也不急,而是先在家睡了三天,接着又打扫了三天,而后再休息了一个星期,才不那么情愿的回了大陵镇。
回到大陵镇的张娟其实并不受家里兄弟姐妹待见,她吧,像是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连锁反应。
在这个世上,不论你有多可怜的身世和遭遇,别人或许可以同情你,但绝不是尊重。
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首先你得问问自己有什么?是能让别人尊重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