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攘的闹市中,她忽的就生出入骨的寂寞来,好像缺了点什么,这种感觉自陆绎入诏狱便一直如影随形,无论是她吃饭或是睡觉,甚至这般走在路上,稍不注意便会被如潮迭涌的失落击的无法呼吸,是以,她将空暇时间填补的满满当当,翻阅近年来大大小小的各种卷宗,自发自愿的替六扇门的弟兄们填写格目,举凡能抵去她心中空虚,无论多匪夷所思,她都会去做,有时夜里惊醒后,再不敢入睡,因为梦里,都是那人,他冷眸凝视时的不屑,他垂首打量的惊艳,他担忧惊惧的叹息,他凄楚清隽的神情,皆盘根在她心底每一处。
雪势渐大,不多久已在她肩侧堆了薄薄一层,外褂被熨了团浅浅的水渍,她随手拂去,将琉璃簪子揣进怀里,长出一口气后,颇为无奈的皱着眉,这场雪,不知要下多久,她手头压了几个案子,本想着今日处理好,再去巷口的裁缝店做身新衣裳,现下看来,晚饭能不能赶上都是个问题。
行人散了大半,偶有几人撑伞而过,踩踏后的积雪化成淤泥,与旁处未经沾染的白成了明晃晃的对比,一如这世道,黑的容不下白,白的亦掺不了黑,幸而他们在坚持正义的途中从未放弃,披荆斩棘,才守的云开,当然,袁今夏相信,她的那轮明月也终会如期而至。
顶着一路风雪到达目的地才发现这家糕点铺子居然就是孙家,此刻她是有些不自在,孙家媳妇已经怀了三子,正值临产,腹部大如箩,今夏看的心惊,箭步冲上去扶着她摇晃的身子。
“是你家报的案?”文书上只说孙家,详细梗引她急着出公也未看清。
“是的,家婆尚在病中,下不得榻,这几日生意好,家夫连着两日宿在别个铺子……”
“你说遭贼了,可有丢了什么物件?”今夏搀着她在铺着裘毛的软凳上坐下,环顾四周,八角桌上摆着茶贡,珠帘旁依着两盆堪堪冒芽的冬海棠,许是这屋里烧了地龙,十分暖和,这还是她头一回来孙吉星的住处,不由得想起娘亲之前说过孙家开了几处分店,过的如何如何红火,夫妻如何如何恩爱,言语间满是惋惜悲痛,今夏却不意外然,她从不羡慕别人,大家都是庸俗一品,各有各的俗法子,难不成窝在家里相夫教子就高人一等了?
“存在外间的碎银子拢共十两,尽被贼人摸走了,家婆因此还病情加重,袁姑娘……不,袁捕快,还要劳烦您费点心,老人家身子骨不好,咱们也就想过个安稳年。”孙家媳妇抚着圆鼓鼓的肚皮,直勾勾的盯着她。
俩人虽是初见,对方却指不定在心里念叨多少回了,今夏只得拍着胸脯道:“放心,有夏爷在,这种案子那是小事一桩。”
“银子可是放在一处?”
“倒不是,”孙家媳妇抬手一一去指,竟是些旮旯角落,如此隐秘的地方居然无一遗漏,看来是熟人作案,至于有多熟,那便要问问孙吉星了。今夏也不客气,与她唠了会子话,收获颇多,当即心里有了计较。她本是想酉时去城东时顺道去另一间铺子看看,不想半盏茶的功夫,孙吉星火急火燎的跑了回来,在门口还差点跌了一跤,慌乱的瞥到坐在红木椅的袁今夏,一滴冷汗几不可察的滑入鬓角。
“夫人,官府说家里遭贼了?为夫甚是担心……”说着眼神又瞟来。
今夏翻了个白眼,双手撑着扶手猛地起身,踱到孙吉星不远处,笑了笑道:“无须担心,二位在家静候佳音罢。”
她此话胸有成竹,孙吉星的脸却煞白一片,结结巴巴问道:“那……那就辛苦袁捕快早日抓获偷银子的小贼,届时,定有重礼相谢。”孙家儿子虽说不如易家老三识文断字,说起话来还是很中听的,今夏抱拳,客气道:“应该的,应该的!”
当捕快这些年她早就练出一副火眼金睛,是好是歹,言过三招,分晓就露了七八分,方才与孙家媳妇闲聊,她微词抱怨不少,且家里失窃居然是她妇道人家去报案,丈夫却不见踪影,明显是俩人有了嫌隙。孙吉星能撂开身怀六甲的夫人躲在别个铺子,别说生意好,就是砸个小金鱼,也不合常理,尤其他进门便知是丢了银子,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出了孙家,雪仍密密匝匝的落着,没有日头,她也估不出时辰,叹了口气,索性抱着臂膀靠在大门边歇了会,片刻后,有人小心翼翼的唤道,“袁捕快!”
她侧首,笑道:“哟,挺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