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先开口提起案子:“纪纲将案子查明了,是那贱人在朕的药里下了毒。以前权妃的事也是她做的。”
他望向黑蛋的目光带着审视。我试图从他的眼神和表情里读出什么,但除了“怀疑”二字,一无所获。
他承认了纪纲的调查结果,就意味着推翻了当年黑蛋和周新的结论。
黑蛋坦然答道:“孙儿不敢说纪大人查案结果是错的。若有人敢谋害皇爷爷,不管是谁,孙儿第一个要杀了那人。但人命关天,还望皇爷爷,慎之。”
“皇爷爷知道你的孝心。”朱棣道:“也知道你当初查案是为了你皇奶奶。但你毕竟年轻,要仔细别被奸臣蒙骗。”
周新!我脑海闪过那天被太监抬着从我面前经过的那个血肉模糊的身影。
只听朱棣道:“朕已经命人八百里加急将周新提到北京,听他怎么自辩。”
周新由金陵的锦衣卫用囚车押到北京。
期间吕婕妤日复一日地受刑。据说每日剜几刀,剜到她痛得昏迷,一盆冷水浇醒,等第二天再剜。北京到了阴历八月,暑热犹未散尽,宫里的苍蝇闻见血腥尽数都扎去刑房。刑房里具体是怎样情形,我根本不敢去想。
周新一到,立刻送进宫由朱棣亲审。
朱棣本就听信纪纲谗言,不信周新,偏偏周新是直臣,只知据理力争,不知婉转达意,当庭与纪纲争论不休。然而朱棣越听越怒,尽数不信,只说是他无端挑起风浪,介入秘案趁机挑唆太孙,离间皇室,陷害忠良。最后周新伏在龙椅下大声道:“陛下有令,按察司行事,与都察院同。臣查疑案,擒奸恶,洗冤情,是奉陛下命,何来无端挑事、趁机作乱?陛下为何听信小人之言,要以重重罪名强加于臣?”竟将话牵扯到了皇帝身上。
朱棣向来自恃英明,哪里经得起他这般说话?当庭便下诏斩立决,周新被人押出大殿时犹大呼道:“生为直臣,死当作直鬼!”
一代清官,一代神探,为民伸冤无数,结局竟冤死。
杀了周新,便如同定案。
东宫只能眼看着,不但不能为周新昭雪,反而还要忧心自己的处境。
皇帝没有斥责朱瞻基,但杀周新已然是将耳光甩在了东宫脸上。
黑蛋万般自责,既为周新,又为太子。
可他眼下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只有不动,才能自保,才能不加深皇帝对东宫的疑虑。
杀周新之后,朱棣竟还没放过吕婕妤。每天的“慢慢凌迟”仍在继续。
他并没有就此停手的打算,还在查。
他是已经打心眼里相信吕婕妤背后还有觊觎皇位的指使者,甚至可以说,他心里早已判定是东宫。
虽然杨荣经过查探提出,权妃的宫女出现在北京是疑点、吕婕妤的太监死之前求吕婕妤救他是疑点,种种疑点朱棣统统充耳不闻。
他只听他想要听到的。
他当然不希望东宫谋反,但多疑之心被纪纲和汉王点燃,他已经被自己的多疑绑架了。
吕婕妤到现在都没有咬出任何人。
明明是一风就吹倒了的纤弱美人,连着半月每天承受非人的折磨,竟依然没有说出第二个人的名字。每思及此,我羞愧难当,心痛不已。
可并非每个人都像吕婕妤这样贞烈。事件影响如瓜蔓般扩散,与婕妤有关无关的宫女们一个个受不住严刑拷打,相互攀咬,导致陆陆续续下诏杀掉的宫女已近千人。
再这么查下去,就算吕婕妤咬牙不说,就算纪纲无心借此攻击太子,汉王也一定会再制造出新的人证。
我不能等到汉武帝杀刘据的事在大明重演。
赶在皇帝心中的怀疑发酵到无可救药之前,必须做点什么。
如果这件事朱瞻基不方便做,那么我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