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章(1 / 2)望春心(女尊)首页

陈家豢养的私军从预洲行至陇南一带,当天夜里,便下了本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今年的雪与往年相比,似乎来的格外早。

叛军的首将名饶谷生,说来也惨,她本是元庆二年那一届的武状元,后因一些不为人知的缘故,先是在朝中被陷害,而后便被贬到了预洲某县,做了个不知名的小县令,蜗居似的在那鸟不拉屎之地待了许多年。

她自视甚高,被贬之后,甚至还日久生恨般觉出一种“怀才不遇”的心酸和不甘。

直到陈理亲自找上门来。

一个口头的允诺就能让人生出幻想,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就能勾连出最底下的贪——这就是她答应陈理的理由。

等入了夜,这一众人与皇宫隔着护城河遥遥相望,明日一早,陈理便依诺先往皇宫,由饶谷生带领军队,再然后,便是攻城。

几年前她以最狼狈的姿态被罢黜出京,再回归时竟是以叛军首将的身份。

还真是世事无常。

世事无常——就比如当夜。

饶谷生原本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等着最后一次休整完毕,却被几个女人给劫了。

那几个女人身上都穿着甲胄,在寒夜里反着阴惨惨的冷光,二话不说,架着她就走。

不知走了多远,饶谷生被重重往前一推,一个踉跄没有站稳,直直跪了下来。

她的正前方,鬼魅似的站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没有穿甲胄,只是寻常的广袖宽衣,乌压压黑羽般的颜色,衬的身姿劲挺如松,在周围一圈冷气森森的甲胄中,不仅没有显得格格不入,反而将领袖者的身份诠释的淋漓尽致,让人难以忽视。长发十分不拘小节地披散下来,从肩头垂落,眉宇如画,神色却如出鞘的凌厉长刀——而那画若要形容,也绝非是什么走鱼斗鸟富贵芍药的懒散闲柔,反而锋利如钩,有种在黄沙漫天中多年浸淫出来的肃杀冷冽。

瞧她的面容,估摸着此人应该有四十出头,略薄的嘴唇紧紧绷着,朝旁边施施然一伸手,立时有人递了一把长刀上来。

女人握着刀柄将其提了过来,手腕猛的一翻,空中的雪霎时被挥起的劲力摧动,散乱漫无地翩飞。

常年待在军伍中的缘故,女人单手挥刀时那股突然爆发的劲力全都显在了她手背突起的青筋上,刀弧唰过来时在空中划出的那道半圆的铮亮残影形状就像白月,刃上隐约还有洗不干净的血色。

如今那把刀就架在饶谷生的肩膀上,刀锋上仿佛还能闻到已经深深腌上去的锈腥气。

“想死么?”

……居然开口就是威胁?!

饶谷生的心在看见那几个甲胄女兵时就已经开始乱了,直到这时,她才突然意识一件事——除他们之外,居然还有一队军力!

况且看样子,这军队还是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走来的,而她居然丝毫没有察觉!

“你……”饶谷生摸不准这人的身份,抬头时的姿势不自觉小心了许多,微偏着头,谨慎地想要离刀锋远一些,“你是谁?”

那女人的眼神居高临下,毫不夸张的说,比这凌冽的寒风还要刺骨三分。

她仍然一手毫不费力地握着刀柄,另一手举到半空,手里依稀拿着个什么东西。

“看看这是什么,”女人声如锈沙,低沉沉的,“你就知道你面前的是谁了。”

饶谷生的视线便随着女人的话转移到她手里的东西上,待看清之后……瞳孔剧缩。

饶谷生虽然远离朝堂数年,然而确是认得那东西的——那分明是虎符!

勉强还能平复的心跳在这个念头钻出来的一瞬间骤然狂跳起来,脊背爬上凉意,她感觉自己的额头甚至也要在这天寒地冻里生出冷汗,骤然的惊吓让她脸色发白,连哆嗦都是隐忍克制的,生怕自己一个不当心,脑袋就没了。

按理来说,她敢跟着陈家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理应胆大包天才对,可这胆量与生勇一部分却是来自暗地里自认为的计划隐秘,与那“万无一失”四个字作为支撑来的。

如今变故在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时候发生,跟着变故突然造访的……还有眼前的定平侯秦尧。

此人在西南边境都快将自己镇成一块八方不动的石头,多年来头一次班师回朝居然这么悄无声息,这么低调……而又这么巧,撞上了他们一行人。

饶谷生乱的太快了——至少在见多了生死之事的定平侯面前,一个虎符就能惊吓成这样,十有八九也是成不了什么大器的。

她哪里知道,虎符自然不至于将人吓成这样,可定平侯的大名却比一个冷冰冰的死物要来的震慑力强,虎符是死的,她背后的千军万马不是。

定平侯缓缓吐字道:“可晓得了?怕你死也死的稀里糊涂,专程让你看个明白。”

饶谷生听她一口一个死字,觉得这人比旁人嘴里传的可凶残多了,简直是百闻不如一见。

她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角,“侯爷……何故如此?”

秦尧没有回答她这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问题,反倒把眼睛一眯,问了个毫不相关的:“你姓饶,对不对?”

秦尧又道:“你原本是中了状元的,只可惜在翰林院任职期间得罪了京中权贵,三年前被贬至预洲,做了个小县令,自那之后便心有不甘,一直想重回京城。怎么,你光宗耀祖的法子,便是做这等谋逆之事么?!”

顿了顿,秦尧再次缓声说道:“你前年才刚成亲,自家夫君都还热乎着,上有老下有小的,若事成,你也不一定能活,若事败,你一家老小的命,还要不要了?”

饶谷生低头不语,忐忑到现在,心中已经不可避免地动摇了起来。

武将脾气都躁,见她一声不响的,秦尧说了这么一通长篇大论,早已没了耐性,将刀逼近,满脸写着独属于杀人狂魔的麻木不仁,缓缓吐字道:“罢了,本侯也不想再与你废话,既你不惧死,那便先提了你的人头祭旗罢。”

“慢……慢着!”见她来真的,饶谷生心里飞快地闪过无数个念头,定平侯能将她的事打听的分毫不差,可见是有备而来,由此推断,皇城之中……陛下肯定也都尽数知晓了。

否则何以解释秦尧会出现在这里?

她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自以为的万全之策,在旁人眼里早就是一条线透明到底。

那还赌什么?

她能不能活着从定平侯的刀下走出去都成了说不准的事。

秦尧既然肯费这么些口舌与她周旋,定不会只是为了谴责她,饶谷生咬了咬牙,将心一横:“在下……愿听凭侯爷差遣!只求侯爷给我个回家尽孝的机会。”

秦尧:“当真?”

“当真!”

“不耍花招?”

“侯爷在上,在下岂敢!”

“瞧瞧,弃暗投明,多简单,”秦尧立刻痛快地收了刀,“这可不用你玩儿命,几句话的事儿。行了,起来吧。”

饶谷生跪了太久,腿早麻地没有知觉了,一时还真起不来,秦尧见状,伸手过去扶了她一把。

她的手十分沉稳有力,饶谷生勉强站直了身子,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侯爷会不会看低了我?”

秦尧挑眉:“此话怎讲?”

饶谷生十分认真地说:“我答应了陈大人会助她一臂之力,只是……”

后面的话没说完,秦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往下接道:“觉得自己倒戈太快了没骨气?”

饶谷生的脸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愧的,浅浅一层薄红。

秦尧沉吟片刻,像是思索什么,手指在刀柄上轻轻敲打了几下,道:“待此事了结之后,我会向陛下禀明你的功劳,将功补过,估摸着也能让你重回京城任职,随了你的心愿。”

饶谷生一愣,反应过来后忙对秦尧一拜:“谢……谢过侯爷!”

又四日后,大雪停了,皇城的琉璃瓦皆数覆上一层冷白,这场令人措不及防的初雪真正昭示了隆冬的来临。

宫城门外,陈理回头看着自己身后的众军,不免有些面红耳赤起来。

筹备良久,为的就是今天。

陈理将声音在喉间一凝:“攻城!”

却无一人动。

陈理的神色从原本克制着的喜若癫狂逐渐转为阴沉,笑意一点点褪了个干净,嘴角垂了下来。

“我说,”她一字一句地道,“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