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没过几天清闲日子,秦岫就被一道旨意召进了宫。
勤政殿外的内侍正跺着脚来回踱步,见着她人,先是“哎哟”了一声:“大人可算是来了!”
内侍的神色瞧着有些急迫,秦岫觉得有必要打探一下虚实:“怎么了?”
“陛下生了大气!”内侍嘀嘀咕咕地跟她咬耳朵,语气压的又低又重,“这么半天了,奴才只瞧见长乐王殿下进去过,没旁人了。大人小心应付吧。”
秦岫皱了皱眉,微微颔首道:“我知道了,多谢。”
她才一进门,刚把帘子放下,只来得及瞧见谢倓的背影,女皇站在他面前,突然扬手一巴掌给了谢倓,伴随着一声怒气滔天的质问:“你父亲就是这么教你的?!”
秦岫大惊,那么一时片刻脑子里几乎是空白的,什么都来不及思考,等她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大殿中央,躬身行礼时短促地平复了一下心绪:“参见陛下。”
女皇听见她的声音,什么话都没说,突然反手抓起了御案上一块砚台,对着秦岫砸了过去,直接砸到了秦岫旧伤未愈的心口,砚台里未用干净的墨顷刻泻了一身。
“秦大人,”她冷笑着说,“好本事啊。”
秦岫不明就里地挨了一下,没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只好先行跪地:“微臣有罪。”
“你是有罪!”女皇朝她斜睨过去一眼,“朕近些日子,耳朵里灌进几句风言风语,说秦大人明面上与二皇子深情重义,却还在私下里和朕的三皇子有染,暗通款曲私相授受。”她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道:“是不是真的?”
秦岫的心霍然一凉,袖里的拳头蓦地捏紧,几乎是下了死劲。
“……这是谣言,”她说,“陛下明鉴,微臣即便再是胆大包天,也不敢做出这等不要命的事来。”
“是么?”女皇冷眼瞥向谢倓,话却是在问秦岫,“朕方才问他,为何他一言不发,这难道不是默认?”
她这说白了是关心则乱——否则怎么解释那一巴掌?女皇也照样为人生母,大约在这位帝王母亲的眼里,眼前这个名叫秦岫的人,无论她再怎么卓绝绰然,也根本不配把手伸到她儿子身上。
秦岫心力交瘁地道:“事关殿下清誉,自是不能随意开口。”
她连话都是随机应变强行编出来的,对此完全没有预料,想要一个人演完这出唱作俱佳的戏,强打精神时心里的烦躁来得突然,莫名想甩出一句:“对我就是碰他了,您看怎么着吧?”
秦岫不合时宜地想,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血气方刚的年龄,总有那么一时半刻是难以沉得住气的。
可沉不住也要沉,人这辈子都要学会的一件事就是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容不得你什么身份什么天性,君主有时亦是如此,何况臣子。
说白了就是活在阴沟身不由己的一条狗。
女皇沉默了一会儿,转向秦岫问道:“若朕要罚你,你会心甘情愿受着么?”
秦岫垂着头没说话。
“别觉得自己冤枉,风言风语是从你们身上传出来的,再怎么说,污了皇子的名声,你就不需要付出一点代价吗?就当是朕给你们俩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你去自领三十鞭,”女皇顿了一下,而后一字一句地道,“就由长乐王,亲自执刑。”
谢倓浑身一震,下意识朝跪在地上的秦岫看了过去,瞧见她似乎是顿了一下,仍旧低眉顺眼着,面不改色地应了句:“臣,遵命。”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大殿,就听秦岫笑了起来,那笑声一开始压在喉咙里,声带发锈一样低而喑哑,而后逐渐扩大,像是要一股脑把胸腔里的郁结之气都笑出来,笑到最后,居然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悲凉和嘲弄。
“真狠啊,”秦岫似乎是感慨良多地说道,“我居然小看了你,哪知道殿下一出手,连女皇都被你当刀使了。这算是成为敌人的第一步吗?”
“很惊喜,”她笑了笑,“陛下那一巴掌不轻,待会回府上些药吧,别回头肿起来。”
“……不用你说。”谢倓头也不回,语气有些恶劣地道,“你的伤怕是比我还要严重,三十鞭要不了命吧?”
“要不了,”秦岫轻描淡写,“殿下尽管打,这点子惩罚算什么,等出去了,我再上门给您赔罪。到时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用。”谢倓拧着眉,拒绝地毫不留情,“别脏了我的王府。”
“那就进来吧,亲手也好,代劳也好,就当是给殿下出气了。”秦岫打开那扇门,在几个下属不明就里的目光下自己走到刑架前,随口指了个人:“过来,给我绑上。”
下属一哆嗦,手里的东西都给抖掉了。
“杵着干什么?还不过来。”
其余人全都依言走了出去,被点的那个只能哭丧着脸,满面悲催地将顶头上司严严实实地绑在了刑架上,完事之后撒腿就溜,总觉得此地突然弥漫开一种不宜久留的感觉。
不大不小的刑室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个,就这么过了片刻,谢倓语气坦然地道:“要我亲自抽你,我做不到。”
秦岫顿了一下:“……为什么?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我十岁那年,曾经在宫外,碰见过一个女孩,”谢倓有些突兀地笑了一下,“她告诉我,作为萍水相逢的见证,要我记住她的话,一定要做个干干净净的人,别杀人,别害人,如果我能做到的话,她总有一天会再来见我的。”
秦岫:“……”
两个人自始至终便很少有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说话的机会,三两句话也显得言之匆匆,可后来谢倓被迫知道了玉生香的存在,却对自己以前的感情史缄口不提,因而秦岫并没有想到,原来他心里还有这么个“白月光”的存在。
“……嗯,”秦岫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谢倓轻声细语地问:“你希望我再见到她么?”
秦岫的目光落到他的面上,目不转睛地和他对视,静默了一会儿,笑出了声:“说了和我没关系。难道我不希望你见到她,你就能不见了吗?”
谢倓朝她走近了几步,迎着秦岫的目光,默不作声地站在她面前,然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不轻不重地扶上了秦岫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