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笺苦笑一声,轻描淡写般道:“倒也是。”
不知怎么地,听到白羌死了,她没有一丝轻松之感,脑子里竟都是那日长巷里少年撕心裂肺地咒骂与痛恨。
第二日,城主有令,令言叛贼伏法,悬尸玄熠门,请众宾客前去观看。
所谓观看,无非是彰显和示威。
只是纸笺万万没有想到,那悬在玄熠门上,披头散发,血衣赤足之人并非幽京,而是白羌。
他不过区区奴仆,想必旁人对他并无印象,但纸笺却不知怎地,一眼辨出了那身形。
降天的妖怪全都坐在高台之上,地下站着的妖族都抬头高望,指着那尸体,说着些戏曲落幕的闲话。
纸笺心里却像被堵了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看向遥坐高台的沉抒,只是他们隔得太远了,她甚至都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退出前方挤得密密麻麻的人群,锤了锤胸口,心不在焉地走在街上。
“承欢!”
人群中突然传来细微的一声。
纸笺猛的抬头,所见皆是人影。她的眼神掠过一张又一张陌生的人脸,茫然的什么也没有看见。
承欢,承欢……
她心里默念着妹妹的名字,拨开妖群,一路往前追寻。
“承欢。”
那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纸笺骤然转身,只见斜方摊子前有个裹得紧紧的七八岁的小女孩,正捧着一张热乎乎的饼哈气。
她眼里一热,方要上前,却见一女子冲了上来,抬手在那小女孩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乱跑什么,叫娘担心死了!”说罢,便拽着那女孩走了。
“等等!”纸笺急得叫了一声,连忙跟上,可方追两步,她的手却被一个人紧紧地握住,将她牵制在原地。
“不是。”
那握着她手的人竟是不知道何时下来的沉抒,他看着纸笺的眼睛,定定地道。
他的手心很热,手掌有些老茧,粗糙却又坚定地握着她冰凉的手。
纸笺在沉抒的眼睛里看见了昭彰明确的答案。
“不是承欢。”沉抒又轻声道:“她此刻还未至伏空城。”
纸笺眼底一暗,垂下了头。
沉抒心里不忍,方要出言安慰,眼前人却突然笑了起来。
只听纸笺苦笑着道:“其实我都不认得她。”
“什么?”沉抒一时不明。
“倘若承欢此刻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会知道是她……我走时,她连话都不会说呢。”
沉抒哑然。
世上总有些事情,能苦到叫旁人连安慰之言都说不出口。
纸笺抿了抿嘴巴,“殿下,我是真的想回家了……”
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她看上去像个前来参观妖年盛景的旅人,玩累了就能回家。
家里父母与兄弟姐妹聚在,能趁着冬天还没过去,踏着白皑皑的雪,回去吃顿热乎乎的饭。
而不是此刻,看着同族的尸首高高悬在自己的头上,兔死狐悲,担心自己亲爱之人有朝一日也会如此下场。
沉抒握紧她的手,喉咙里突然漾起一股黄连似的苦味,他咽了咽道:“再等等,等等,我们会做到的。”
纸笺一怔,感受着自沉抒掌心传来的温度,感受着他因握得太紧而带来的痛,终于感觉到自己像是抓住了什么,心里踏实了。
“殿下,白羌是顶罪的吗?”她轻声问道。
“昨夜死的是他,让其曝尸白日,顶幽京之名,好宣告伏空城行动之迅速,威严之不可侵犯,同时又能寻个借口,打开城门,引狼入室。”沉抒叹道。
“幽京还活着?”纸笺道。
沉抒点点头,“将军收到消息,带人去包围客栈,守卫们不过刚到,白羌就自己下来了,还穿着幽京的衣服。他们上去捉,白羌极力反抗,最终万箭穿心。幽京大概便是那时逃走的。”
纸笺一时久久不能平静:“我以为白羌是个惜命的人,能活下去就一定会活。他究竟是……”
她不解地看向沉抒,白羌究竟为什么会去自投落网。
沉抒也是摇了摇头,幽幽道:“他不像,叛国欺祖也要活下来的人,不会轻易舍命。”
世上从此再无白羌,在这诡谲云涌的伏空城里,终于少了个威胁他们的人,于人族而言,少了个叛徒。伏空城的大门也半真半假地打开了。
纸笺回头看了眼那具尸体,轻叹一声。据说,是要曝尸十日以惩。
“怎么了?”沉抒见她慢下了脚步,不由问道。
纸笺摇摇头,“只是突然想起,我在客栈第一次见到他时,也不过觉得是个俊俏的少年郎,不知可到十八了……”
沉抒闻言顿住了脚步。
身旁人流如织,都急着回各自住处收拾行李,步履匆匆,议论纷杂。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瞧着身子也瘦,年纪轻轻,在家里做个少爷不好吗?何必来虎穴冒险。”
“做爹要反,当儿子的能怎么办,只能说是投错了胎啊。”
"……"
……
沉抒定定地看着纸笺道:“这个世道,总会把整的打成碎的,初生的烂成腐败的,开的花碾成泥。不谈保全自身,只说活的长久些,要么反抗整个世道,要么溺在其中。前者危,后者险;前者顺心,后者自得,就看你怎么选。”
纸笺一愣,转念一笑,理了理衣服反问道:“我们不是早就选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