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笺第一次去摇州的时候,也是个冬天。
那是人族大年的第三天,那天,摇州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她坐着马车,跨越大半个神州原土,到了那个穷山恶水之地。被一个同她一般大的男孩落下了血限符阵,疼的死去活来的又被扔进柴房。
她咬着袖子瑟缩在柴火堆里,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不知是痛的还是冻的,她原本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去,直到沉抒推开了门。
外头的风雪跟着男孩吹进来,冻得她一个机灵,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她又看见了那个给她落下血限的人,只恨不得能吃了他。
沉抒小心翼翼地将食盒往她跟前推了推,自己又退回到柴房另一侧的黑暗里。
“你吃啊,不然会饿坏肚子的。”他小声地道。
那食盒里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纸笺一闻,才发觉肚子早就饿了。但她警惕地看着那食盒,放佛是在看一把刺刀。
沉抒抱膝坐在地上,看见她如小兽般的眼神,握紧了小小的拳头。
“对不起。”他道:“可是我真的不会害你的。”
纸笺不会注意到,男孩说话时一滴泪珠在黑暗里潸然落下。
他的话纸笺并不信,只是此刻,她的胃里就像有条蛇在搅一般难受。她想,总归是要死的,饱死鬼比饿死鬼好。
她下了决定才扑过去揭开那食盒,见里面盛着冒着热气的白米饭和嫩黄的蒸蛋。她迫不及待地吞了一大勺饭,烫到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她穿着一件带毛领子的浅紫色的小袄,这原是她临走时父亲给她穿上的。那天是新年,他父亲没说话,只是将她的毛茸茸的领子紧了又紧,紧了又紧。
而此刻,她原本雪白的毛领子结满了泥渍,黏在了一起,柴房里漏着冷风直往她衣领里钻,青石地面冻得她四肢冰凉,只有腹中还有一点新落下的温暖。
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吃一边哭,饭还没吃完,就哭到喘不过来气。
沉抒则不停地往黑暗里缩,缩到紧紧贴着墙。他紧紧地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去慰解那个女孩,他只知道,他给她落了那样残忍的符阵,是自己对不起她。
然而这种“平静”没有持续多久,门被嘭地一声踹开了,是储顶。
他一眼看见了地上的食盒,却径直朝阴影里的沉抒走去。
“六殿下怎么这般仁慈,这样让我很难办啊。”他说话时死死地扣着沉抒的两条胳膊,掌心里燃起火焰,照亮了那一方黑暗。
男孩惊恐又痛苦的眼神清晰地映在了纸笺的瞳孔里……
那个湿寒的冬天过得格外漫长,许是知道这摇州府真正的主人并不是沉抒后,纸笺对他和善了不少,甚至还帮他包扎了胳膊上烤熟的肉。
一个金乌宗家的妖怪却被分家欺负,她觉得沉抒有些可笑。
那个冬天,她在摇州府内各处溜达,寻找着逃出去的机会,每次被储顶发现了都会迎来一阵毒打。可她就像一株野蛮生长的八宝景天一样,任外头冰天雪地,也能开的招摇。
沉抒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一时间竟是很羡慕她,他成日像个小跟屁虫一般跟在她身后。
一日,下了小半个月的雪终于压到了一面外墙,墙边生着一颗歪脖子老树,攀上它正好可以翻出去。
纸笺便在手心里哈了口气,兴致冲冲地要往上爬。
沉抒在树下默默地看着她,直到她真的攀到了树顶,才道:“你出不去的。”
纸笺不理他。
她一向不太爱搭理他,也从未将他当成一回事,她翻上了那截断墙。
“你就是出去了,有血限在,也会死的。”
沉抒在底下仰头道。
纸笺坐在墙头回首:“那简单,我把你敲晕抗着跑。”
沉抒猛的一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那时树上墙上都铺着厚厚的雪,天地间静地连风的声音都没有。
可是沉抒却无比清楚地听到自己胸腔里疯狂冲撞着的话:
“那你带我走啊。”
响地刺耳。
他突然转身,飞也似的跑了,雪地上徒留一片脚印。
纸笺看着那片雪地,觉得他真是够奇怪的,她没有多想,转身跳出了墙外。
“别走!”纸骤然睁眼,却发现眼前是空荡荡的屋顶。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坐起身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这是在将军府的自己的房间里。
她试了试额头,又穿上衣服,推开了房门。
门外一股子冷风冲撞来,她险些往后退了一步。
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又发生了何事,因此第一时想的,就是去找沉抒。
“你喜欢他?”
她拐了一个弯,突然听到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就是不知道他可喜欢我。”一女子忸怩答道。
这声音纸笺听着熟悉,是紫莘。
她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一时想绕个路走,恰好又听到那男子道:“我看不喜欢,六殿下前天同你去街上,不是才将你给甩了吗。”
她一愣,停住了后退的脚步,这才想起,紫莘喜欢的人不就是沉抒吗?
只听紫莘嗔怒道:“哥哥!你这般嘲笑我有什么意思。”
那男子忽地笑了一声:“好了好了,若是你喜欢,就让爹爹去跟城主说,指了姻缘便是。”
纸笺心里一抽,手指不由得攥紧了袖子,她转身欲离去,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站了一个人。
那人外穿一件浅灰色的圆领半臂,里面则是长袖,衣袖领口绣着竹青色的边。发丝被一根发带松松挽起,被风吹起,随意地搭了些在肩上。
沉抒正在她身后,面色如水般平静。
他这般装扮,像个寻常书生一般,纸笺一时晃了晃神。
沉抒没有说话,牵起了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