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翁失马,焉知福祸啊。
被囚的陆柳鎏好吃好喝还有游戏玩,另外一位被强行掳到高山之巅的傅雅南犹如心梗发作,喘不上气。来时他一路双脚凌空用手捂着脸,透过缝隙瞥见闪过写有昇阳二字的牌匾。
身处古典清雅的道观大堂,‘燕浔’松开了他。
“在下昇阳禄星洲。我算你八字纳音,命格浮动不定,大运为凶。而今已被魇道祸害,你若想六煞化险为夷,需配天乾之人常伴左右。”
听得云里雾里,傅雅南脖子后仰问道,“呃······你说的是我吗?”
如今的禄星洲诚恳点头,又在他迷惑的注视下轻点自己心口。
“我乃昇阳唯一天乾之人,可助你一臂之力,保你此生平澹。”
把文绉绉用词古怪的话自己翻译,傅雅南更慌乱了。这总的来说,不就是在求婚吗?!
他连忙摆手辩解道,“不、那个,这位禄星洲大哥。我想你误会了啊哈哈,我现在其实挺好的。有房有车有家产还有宠物,人生赢家有没有?!我只想和我家的狗子过,打一辈子打光棍,未来多做慈善积德。所以——”
禄星洲自己用词是奇葩,听他说话却能秒懂,直接开口打断道。
“你可知你家那妖孽并非寻常动物,身为三古阴魂还妄想以一族世人为己棺椁,但······唉,因果循环,宿命已定。”
话说至此,禄星洲皱眉取出罗盘置于掌心。浮空的八卦罗盘在中心亮光后转动,向上空映射出如幻灯片般清晰的画面。来自前个神兽妖魔满天飞的世界,傅雅南对此接受得很快。
隐秘奇境内狐群安逸生活,皆能化形为人,修炼法力。独有一只溜出山林游玩被世人发现,追捕绞杀示众。这事点燃两方战火,狐群虽然能用秘法压制寻常凡人,但招架不住他们烧山毁林,又请来道行高强的云游仙人予以致命一击。
“它们是报复心很重也很团结的一族,”禄星洲适时补充道,“万狐覆灭竟能在最后凝结魂魄,此等阴魂怨念极深,施下绝命诅咒便是阴阳两界的仙者都无法解除。我昇阳师祖将其收入玉器中,由中咒之人保管供奉,希望能将其化解。”
影像中的狐群果然身形消散,最后合成一只庞然大物——九尾白狐。模样与迷你的陆柳鎏十分相似。但这节骨眼上傅雅南更震惊另一件事。
傅雅南:“原来你会说人话的吗?!”
突然被打岔,禄星洲停顿片刻才点头,“我看你好像更喜欢我这么说话······所以我试着为你改一改。”
带着微妙复杂的心情,傅雅南闭嘴继续默默观看影像。
凶悍硕大的白狐最终被火烧尽,几缕烟被仙风道骨的长须老者收入木盒中。保管木盒的家族代代安分听从嘱咐,从不打开木盒,每年准时奉香献上生食祭物。但后来人间持续战乱,存有万狐冤魂的木盒几次辗转,接手的供奉者却渐渐遗忘规矩,或根本不知晓那段往事。
狐性狡诈,百岁能修成人形,千岁可未卜先知入梦魅惑,存活万年传说可倒转时光,昇阳派先祖所用的万生盒虽能镇压玉中阴魂,却无法根除怨气。盒子一旦打开一次,封印效果骤减,亦给了充满憎恶的冤魂可乘之机。
供奉者一族终究是着了狐魂的道,竟误将玉坠视作传家宝、护身符,代代继承贴身佩戴,殊不知这是在送全族走上绝路。
禄星洲喃喃着,“我说过的,它们是报复心很重的一族······”
对阴魂而言最不缺的是时间,偶然脱离关押的万生盒后,气息尚弱的它们不急于将仇人赶尽杀绝。只挑选族中弱小的残害,斩断其命数。
但每代中总会有天命不凡的梁柱子嗣,生来福光护身,仅凭它们无法直接夺命。于是,它们选择另外一条恶毒阴险的路——将梁柱子嗣的命格侵蚀,慢慢瓦解其天灵福光并占为己有。若能在命陨前夺取,它们将会用这具身体重返世间。若是失败,也能在这场持久的复仇战里报复成功,将供奉者一族灭尽。实为狠计。
罗盘光亮暗淡,禄星洲仍眉头紧锁。
“上回我已特别告诫过那陆家小儿,他怎还不听劝,是真想送死么。”
傅雅南还沉浸在大佬牛逼哄哄身世背景里,听得这句猛然抬头,“等等、你说的陆家小儿、不会是陆澄泓吧,那个供奉者家族,就是——”
禄星洲给了他肯定答案。
陆家,就是万狐之魂报复怨恨的家族。如今陆澄泓是仅剩的族人了。
彼时,陆柳鎏还像条咸鱼躺在囚室的大床上,戴着耳机打游戏,群嘲挑衅毫无知觉。反正没人来骚扰他。那天陆澄泓被他质问后,跟他见面从来都不超过几分钟。
又拿一把MVP后他心情舒畅。甩掉耳机站起来伸懒腰,接着身体后仰重重倒在软垫上。
无聊的被囚生活没有他期待中的刺激,他有时候甚至在想,现在的陆澄泓是不是只把他当成不可接近的牛鬼蛇神之物,念在旧情才把他保护在这。
最近恢回复些许‘神力’,他看到铁链和大门上若隐若现的符文。与燕浔老哥追杀他时施展的天罗地网符咒不同,这些符文很粗制滥造,仅是初学者的程度。目前能勉强关一关他,但再等几天后,他估计就能随意溜达了。
翘着脚数日子,陆柳鎏正准备再来联机一局,冷不丁听到系统播报坏消息。
【666:发现目标任务有生命危险,正在估算危险值】
怎么又来了?!
可想想也对,现在陆澄泓是大黑派党首,在这位置必会经历腥风血雨。相应的,他身边也会有人手保护他。
但静静听系统报到百分之六十五的几率,陆柳鎏坐不住了。
到底怎么回事,组织业务能力这么差的吗?!
“不行,”陆柳鎏翻身跳起,“他要是再死了,我可能又得死一遍。唉,糟心儿子啊。”
话说回来,他那匪夷所思的支线任务他还没有丝毫头绪呢。
明明他死两回都直接看到‘凶手’了,却毫无反应。说明这任务不能从字面上理解。还真莫名的符合他的趣味啊。
想着想着陆柳鎏又高兴了,一边高兴一边拽拉铁链试图挣脱。
【666:百分之九十六,百分之九十七,百分之九十八······】
陆柳鎏:“为什么突然又这么快?!”
狗急了还会跳墙,狐狸被逼急了,那是直接瞬移了。顾不上隐隐作痛的腹部与腿伤,陆柳鎏闭眼寻找瞬移的感觉。
瞬移时,他必须想着要到达的地点,或想要前往之人的模样。等这种万分危急的时刻,他才发觉自己原来对陆澄泓了解至深,详细到眉毛的缺口。
多年老父亲,真没白当。
四周旋风狂舞,身体仿佛也在扭曲挤压,迎面袭来一道寒光,陆柳鎏抬手打落朝脸砍来的利刃,随后抬腿猛踹对方小腹。
耳边是袭击者痛苦的呻|吟,陆柳鎏环顾四周,发现数十个黑衣男子包围了他,而陆澄泓的心腹们都被制服在角落,震惊地注视着他。
低头再看,他坐在陆澄泓的轮椅上。
不对,是他变成了陆澄泓。
这情况最早也出现过一次的。陆澄泓家发生煤气爆炸那天,他情急之下带着人转移出火场,后来陆澄泓莫名丢了魂怎么都没醒,他也恰巧钻入对方身体。
为了不让自己威武霸气的儿子丢脸,他尝试摆出相似的冷酷表情,嘴角微弯。
“怎么了这是,看到我腿能动,很意外,很惊喜吗?”
黑衣人为首的是名金发稀疏的中年男人,被他挑衅的眼神一瞪后瞬间怒火上涌。
“你!陆、你居然使诈!”
陆柳鎏耸耸肩,“啧啧啧,这不叫使诈,这叫凡事都留一手。没到必要关头,绝不暴露王牌。”
撑着扶手站起,他活动着陆澄泓常年瘫痪的双腿。发现这确实僵硬。而他在几人同时开枪前俯身冲刺,形同鬼魅穿梭,以手刀劈晕就近的敌人。他都不屑去捡掉落在地的武器,凡人的速度比不上他。到最后他双手摁着剩余两人的脑袋重重相撞,夺得本场完胜。
解开离他最近一名心腹的绳子后,陆柳鎏主动脱离,闪身回到那白色牢笼。
这次行动无疑消耗掉他数日保存的力气,他磨蹭着趴到在床,沉沉睡去。
他脱离的同时,远在废弃仓库的陆澄泓也在部下的呼唤中睁开眼。
陆澄泓没有表现出惊讶或迷惘,仅是沉着脸,深沉双眼中酝酿着剧烈风暴。旁边围着的心腹被他这眼神吓到心颤发憷,全数噤声不敢询问伤况。
“马上回去。”
陆澄泓拍开一号的手,倔强地自己撑起身体,蹒跚着坐回轮椅。他的双腿不能再像被附身时那样活动自如,依旧是残疾的废人。
回到本区已是深夜,部下风驰电掣的将他送回秘密宅邸,他独自穿过暗门停在密室的门前。门外蓝色的符文不再泛光。这意味着,里面关押的‘邪祟’逃出来过了。
陆澄泓的指甲深深抠进扶手的皮革,他捂眼莫名笑出声。
在做出决定后,他打开密室房门。
银发‘狐仙’还懒洋洋躺着,见到他笑容一如既往,摆手打招呼。
“哟,公事处理完了啊。今天过来陪我开双机不?”
陆澄泓默然摇头,这次他解开对方的所有束缚,并拉着人下地。床垫被他推开,露出藏在下方的木盒。
看到木盒的瞬间陆柳鎏心悸得厉害,同时系统提示狂响。呼吸间他看完了场人妖大战的大电影,保留‘???’的既定身份也显示为魇魔腓狐,契合度已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了。
知晓来龙去脉后,他再看陆澄泓时不禁百感交集。原来搞了半天,他才是害得陆家家破人亡,命途坎坷的罪魁祸首。若真有‘命数’,陆澄泓的命绝对是被他拿剪刀剪碎了泡水,稀烂稀烂的。但几次脱离死亡和人生转折,都是因为他不知情出手相助。
陆澄泓并不知道这几秒里陆柳鎏发生了什么变化,他平静地抓起人的手。再扬起脸时,终于恢复原来腼腆真诚的笑。
“狐仙陪我去外面走一会儿吧,以后不会有人再来伤害你。”
陆柳鎏第一个想到的是‘燕浔’被陆澄泓抹脖子了。
走出密室是间空旷的客厅,落地窗外是清幽小院。郊外的环境很暗沉,夜空却很美,如果地面是深海,夜空是纯粹的黑暗,点点星光就像散落黑幕的宝石。
愁于探究游戏任务,第一次死亡后陆柳鎏就很少像这样仰望星空了。身体下意识使然,他蹲坐在圆滑石块上,单手撑着脑袋,正好倚在陆澄泓的轮椅扶手上。
陆澄泓望向远方的地平线,眼眸含笑。
在充当后院栅栏的灌木丛里,藏着一尊他命人雕刻出的狐狸石像,经过千挑万选,敲定两颗蓝宝石作为石像眼珠。往日闲暇之余,他会到这里长久的凝望石像。却始终感觉不到熟悉的陪伴。
“我一直,都没问过你,我该称呼你什么。”
陆柳鎏正欣赏入迷,被问及后本想脱口而出,但想起刻意告知的真实姓名会被游戏自动屏蔽,他无奈的摇摇头起身。
在园中找寻一番,他这段那棵樱树的枝丫。若有陆澄泓的部下在场,怕是直接举枪伺候。他们都知道,陆澄泓格外喜爱这株樱树。那是他亲自栽下,每天浇水除虫精心呵护的。
心爱的樱树被折断,陆澄泓仍面不改色,只静静地看着手持断枝的人在地上勾画。
写下自己的名字,陆柳鎏又将这支‘笔’随手一丢。
“能不能读得懂,看你造化吧。”
对于游戏目标任务,陆柳鎏永远形容不全他的态度和看法。一方面他觉得他们甚至比他更真实,所以不敢太过靠近、轻视。一方面又认为他们本质虚假,无法交付真情。
陆澄泓是这么久以来,与他相处最长时的目标对象。当然,bug出现前他故意挑的宝贝小动物们不算。
而他现在能感觉到,这个NPC的眼神无比哀伤。
视线在那几个字上久久停留,陆澄泓最后将怀里的木盒丢在地上,举枪疯了似得不停扣动扳机。子弹很快打空,看着全是洞洞眼的木盒,他取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开着丢去。
火焰起初很微弱,但烧到木质内核后瞬间燃起耀眼烈火。
一切发展始料未及,陆柳鎏愕然与人对视。竟完全想不通对方的意思。
“你救下我的那天,我最初以为是场如高处俯瞰地面的美梦,就只能飘浮着,就只能永远定在一点,无法飞翔,日复一日包围在一成不变的风景里。就算是这样,我果然还是······”
情绪起伏又平复,陆澄泓松开手任枪掉落在地。闭上眼高扬起脖颈,像等待斩首的犯人。
“梦,该醒了。你拿走吧。”
陆澄泓敞开双手,他的动作让陆柳鎏彻底明白他的意思——主动让出这具陆式一族最后的族人身体。
“你为什么······”
内心震颤,陆柳鎏嗫嚅着紧锁眉头。
可如果他把陆澄泓的身体拿走,彻底灭绝了陆家,依然不是任务的终结。陆澄泓死了,他也还会再‘死’一次的。这不就陷入像金艾辰、傅雅南那样的重回里了吗。真正的终结,不该是这样。
鼻头微动,空气中逐渐能嗅出属于道士燕浔的臭味。陆柳鎏心念一动,了然笑道。
“是啊,梦该醒了。去迎接破晓晨曦吧。”
又是那熟悉的火星飞射而来,这次陆柳鎏不躲也不逃,站在原地就等着奇异的烈火贯穿胸膛。
没有一丝疼痛和灼烧感,但他能看到自己的身体在逐渐消散,分解成点点白光。
成了。
让陆澄泓能活下去,又让他完成支线任务的办法——让他‘杀’了自己,终止这段诅咒。
眼前景色一转,四周洁白无垠。陆柳鎏以为自己是终于脱离这次游戏世界,想两手叉腰仰天大笑。谁知左手竟被用力抓住,往后拽动。回头看去,那不是陆澄泓是谁。
卧槽不会吧!还是失败吗?!
但他再定睛看,这里确实是前几次游戏结束后都进入的纯白空间。陆澄泓用坏死的双腿站立着,紧咬着牙神情狰狞,似是强忍着疼痛。而在他的注视下,陆澄泓艰难抬手指向右侧。
红幕,拱门,伸出的一只手指名方向。这些在陆柳鎏脑中最终整合出堪称离谱的答案。
一直都是‘陆澄泓’在游戏之外向他传递讯息吗?
陆柳鎏张嘴欲呼叫系统,却突然被蛮横的拉力扯远,被迫挣开陆澄泓的手堕入无尽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