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儿脸色尴尬,赔笑道:“到的时候刚好半夜,守门的驿吏无论如何不放我进来。这天寒地冻的,我骑了许久的马,实在是冷得不行,只好翻窗爬了进来。没想到巧得很,刚好是江大奶奶的屋子。”
明别枝撇了撇嘴,冷笑道“哦?这么巧?”
她的目光冰得吓人,柔儿觉得心里凉飕飕的,只得哑哑地说了实话:“姑爷平日里和我聊起江大奶奶,曾说过大奶奶在竺州时害怕有蛇虫爬入屋子,喜欢住得高一点。还喜欢睡最东边的屋子,说是希望每天都能迎接清晨的第一缕光。”
尹爰息同她说这话时坐在惊鹊楼后的清风亭中,怀里抱着牙牙学语的尹新楣。柔儿当时觉得他提起明别枝时的神情实在是让人瘆的慌,好像大白天的梦呓一般。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记到了心里去。
“他是你姑爷?不是你仇人或男人么?”
柔儿年初一去江家时便已经梳了发髻,不过明别枝当时心慌意乱,并未留意。此时一想立时明了,心里不免有些不舒服,虽然她自己也觉得这不舒服得有些没道理。
“我是恨过他。”柔儿坐了下来,垂眼看着桌子,苦涩道,“我也恨过你。可究竟谁错了呢?又有谁没错呢?归根结底,姑娘先走出了一步,也就埋下了悲情的种子。可是她爱姑爷没错,姑爷爱你也没错,你选择了别人更不是你的错。”
明别枝不成想她说出这一番话来,不由得痴了。是啊,谁错了呢?
驿站的大门被谁推开,发出一声巨响。柔儿好像浑然未闻一般,叹了口气,继续道:“姑娘把我给了姑爷,姑娘去后,我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后来想着,小少爷需要有个贴心人照料,他命苦,我就代替他娘守着他吧!我那时候恨极了姑爷害死我家姑娘,可后来发现,他好像变了个人一样,把小少爷疼到了骨子里。只是到了晚上,一个人对着盏灯,有时候一夜不睡,就那样坐着。”
“慢慢地,我才觉得,我对他的恨其实毫无理由,谁又占到了便宜呢?我对姑爷固然从来无爱,但从此后也就不恨他了。”
柔儿说到这里,回头对明别枝道:“我这样神神叨叨,也亏大奶奶耐心地听了下去。”
明别枝见她眼眶微红,穿了鞋站在床前看着她:“这些事我虽然没什么兴趣,不过毕竟跟故人有关,我左右也没什么事,听了也就听了。”
“江大奶奶好硬的心肠。”柔儿低头在手边的包裹中掏了半天。明别枝好奇地看着她,只见她先从包裹中掏出一个拨浪鼓,然后是一个绣花香囊,随后一件白缎子的肚兜被她带了出来,忍不住笑了。
“你这是逃难吗?带这些乱七八糟的。”
柔儿伸手把东西塞回包袱,涨红了脸一声不吭。明别枝见她终于停止了动作,手上的却是一卷画。
柔儿把画展开,明别枝才发现这一卷画共有数张,画的全是水墨人物和风景。笔意散漫,勾画娴熟,显然都是随心之作。
她细细一看,心跳好像六月天的暴雨点子一般,噼里啪啦地砸在胸口,到处生疼。
那画中人物寥寥数笔,但明别枝一看便知,都是她当初在竺州时候的日常生活。她一张张翻过去,油墨清香中,面前恍惚出现了尹爰息那张漫不经心的笑脸。
翻到最后一张时,她低低“呀”了一声,抬头望着柔儿。
“我就是因为这一张才来追江大奶奶的。”柔儿的手指点像画中那座小楼,还有楼后的茅草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