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上山后就去拜见云机道长,大约云机道长当日心情好,倒也没接到逐客令,还分别为他们取了“玉林”、“玉风”的道号,但却被管事持事告知无事不可擅入灵都观。今早他二人起晚了也没去听云机道长的法课,没见着宁国,正愁抓不住机会进灵都观。忽听说令狐绹去灵都观拜见竟受到接待,李瑞钦一听那里还肯落于人后,跑到灵都观门外直接说自己是公主的堂兄,是奉太后之命来玉阳观学道的,观中人一听怎敢不禀报?
及至两人拜见公主完毕,宁国又介绍他二人与令狐绹、李义山认识,李瑞钦一听李义山不过是令狐绹的伴读,便不再理会了。他自幼受自身显赫的门第观念熏陶,认为士庶有别,虽喜结交但也都在士族之列,不屑与无名鼠辈、走卒之人打交道。
但侯仁筠却早已听说过李义山的名字,又见李瑞钦、令狐绹都围着宁国说话,自己也插不上嘴,便笑着向李义山施礼道:“久仰大名,义山兄那篇《圣论》我父亲读了好几遍还不肯放下,一直说有机会想请义山兄到我府上小住几日,好方便时常叨扰请教呢!”他又仔细询问李义山的近况,极尽关心之能事。
令狐绹本来一心只在宁国公主身上的,此时也看出端倪来了,忙过来打岔,笑道:“我父亲也是爱才心切,早已说好了义山暂时在此攻读学业,赴试后还要到我父亲那里帮忙料理事务呢!”
李瑞钦没听明白,但宁国毕竟是留心政务的,细想了一下就悟过来了,令狐楚是牛党的核心,而侯仁筠的父亲却是李党重要人物,令狐绹怎会将父亲的爱徒拱手让到对方手中?她听闻目前朝中牛李纷争,朝中官员拉帮结派、党争之风甚浓,致使皇权旁落,国事不力,此刻见二人竟当着自己的面明目张胆地争相拉拢李义山,她心里很是不快,但只是冷眼旁观。
只见李义山对侯仁筠长揖一礼道:“感谢仁筠兄的抬爱,士为知己者死,义山虽不才,今岁若能赴试成功,定当竭力报效朝廷,尽心社稷,以答谢兄台的知遇之情。”他的话虽未果断拒绝,却是以退为进,表明了自己是要为而朝廷效力的,无疑也是一种婉拒。
侯仁筠却也无话可说,宁国不由地微微一笑。
但侯仁筠不免有些扫兴,便不大与李义山说话了,竟反倒与令狐绹聊个没完起来,令狐绹也是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宁国不免有些好笑,心想这大约也是一种策略,明知是敌人,但刺刀未红之时一定要先麻痹对方神经方为取胜之道吧。
李瑞钦身为天璜贵胄,一向脸上写满了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不屑与寒门小户的李义山聊天,只与令狐绢搭讪,一边又恭维着宁国。李义山也并不在意,竟走到窗前去看华阳绣花,在尊卑等级严格的社会风气中,他此举不但任性不羁,还有些不顾文人的尊严了,李瑞钦似乎更不屑了。
宁国以为李义山走过去必定是要碰钉子的,与自己连一句完整话都没有的华阳哪里会理他?果然华阳起初只是低头绣花,但不久竟见华阳虽然仍是低头不语,但微微点了点头,似乎还抿嘴笑了一下。
宁国实在有点好奇,便走过去问道:“你们在说什么笑话呢?”
李义山见她过来,笑道:“我说华阳懒,她承认了。”
宁国当然不信他的话,转脸看向华阳,华阳却只轻轻地点了点头,宁国不胜诧异:“为什么这样说?”
李义山笑着摇摇头:“这个公主恐怕就理解不了了。”
宁国抑制不住好奇,佯怒道:“那你权且说来我听听。”
李义山有些调侃地笑道:“我说华阳绣花绣得好只是因为她想偷懒,绣得快只是因为贪玩而已。”
宁国果然不能明白,认为李义山在糊弄自己,有点嗔怒地望着他。
华阳站起来将绣好的道袍交给宁国,只见上面仅绣了一支竹叶,虽然只是深浅几色绿线交织,但惟妙惟肖,青翠动人,仿佛尚在摇曳,宁国不由愣了一下。
李瑞钦本来正很得意地向令狐绢夸耀云机道长给他起的“玉林”的道号响亮,批评令狐绹的道号“玉清”象是道姑的号。
令狐绢从来没把这个地位尊贵的小王爷放在眼里过,此刻听他笑话令狐绹不由地反唇讥讽道:“你懂什么?玉清亮无杂质方为上品!林字有什么好的?没听过‘木秀于林’吗?不如树木的是什么?草!云机道长笑你不过是一丛草而已,这个号有什么好的呢?”
她一连串地话把李瑞钦抢白得够呛,李瑞钦横眉瞪眼地望了令狐绢一会,却又自知斗嘴从来赢不过她,故悻悻地撂下一句“好男不跟女斗”,便走到宁国这边来凑热闹。见宁国正在欣赏道袍上绣的竹子,也大为赞叹,忙道:“也给我绣一个。”
华阳不作声,向宁国行了个礼,就要离开。可李瑞钦岂是善罢甘休的人,忙上前去拉她的袖子:“哎哎,姑娘,我付钱的……”
华阳并不回答,只返身轻轻用袖子拂开他的手,然后就快步走了。她回转身时,李瑞钦这才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却蓦地惊呆了,痴痴地望着华阳的背影转不了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