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亡时,水莲三岁,四处逃难,讨饭为生,后被人贩子卖到妓院。她常说她是幸运的,总能在苦难吞噬她前,便将苦难吞噬。
她站在船舫外,听见北殷凛的突然发难,便知不好。她停在船头,并未走进,趋利避害是她学会最重要的生存技能。
水莲挡住杨秭归刘云,她本不必如此,只因杨秭归刚刚对婢女的一番话,让她对这个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瞬间没了戒备。
绿衣并没有止步,回头看了一眼三人,便继续进舫。她并不是不知道里面等着她的是什么样的场面,相反在金池待了三年的她早已麻木,她没得选。一如现在她无法站在北殷凛目光所及的地方,而不主动上前伺候。
“你就是花瓶将军吧?”
北殷凛佯装微醉,放缓的冷笑更加持久,他抬眼盯着坐在一侧的释宝月。
“在俗我有名,出家我有姓。”释宝月攥紧拳头,压着怒气,从到尔逅他就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来借粮的,还有百十灾民等着他吃饭,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必须把粮食给他们带回去。
“叫我释宝月也行,叫我公孙无忌也可以。”释宝月的脸一阵红一阵绿。
坐在对面的南宫珉看的清楚明白,他本在京为质,不问世事就是他保护自己和部族的最好方式。他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只知诗词歌赋饮酒作乐的窗内人,假装不知道这世上每天都发生着什么。
若不是杨岩拽着他要他把杨秭归带回京城,恐怕有生之年他也不可能踏足齐王的地盘。更不必说跟齐王这样的人同桌共舟。
南宫珉没有心思看两岸灯红酒绿,不问事才不管事,但此时他已置是非之中,就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小王早就听说齐王爷豪迈阔气,一直未曾有机会拜见,今日一见,才知传闻有假”
“哪里有假?”齐王先是以为夸他,心中正喜,一听“有假”二字,瞬间坐起,也不醉了也不傻了。
南宫珉低头一笑:“齐王爷何止豪情万丈,简直是当世第一的活神仙。且不说金池之美比不比得上凌霄琼台,但看今日宾客之众,就可知齐王往日待人如何亲善。万物皆可造假,但唯这人心所聚是假不了的。”
杨秭归在舫外听见南宫珉的声音先是一愣,细听他说的话又是一惊,她认识的南宫珉可从来不是个敷衍趋势的小人,直到听完南宫珉的话,杨秭归瞬间便明白了南宫珉的用意。
若说从前她喜欢的是南宫珉的风度,那么从此刻起她爱上的就是南宫珉的智慧。
北殷凛听的一愣一愣,这清新脱俗的马屁拍的他对自己都刮目相看。
他看了眼绿衣,又看了看左右,抬手鼓起掌来:“果然集贤阁的先生就是不一样,我啊,活了半辈子,一直就缺个能公正评价我的先生。”
北殷凛说完瞥了眼蒋不为,抬手揉了眼,自觉还有点感伤:“我北殷凛为左部做了多少好事,朝廷没一个人看见,只说我封城囤粮,说我不仁不义。却无人看见这左部大地上的一半官员都是靠我北殷凛一人养着,朝廷那点俸禄够干什么?若没有我,左部的官员还能在此守着左部吗?朝廷才知道灾荒半年,可早在两年前,这老天爷就他娘的不下雨了!”
北殷凛站起,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北殷怀,又向在座的众人:“若不是我北殷凛,这左部早他妈就造反了!”
北殷凛说着抓起桌上白玉箸狠狠一摔,玉箸瞬间在舫中空地摔成几瓣,飞溅开来。
众人被吓到,无人起声。就在此时,齐王老早备下的武士听到船上响动后,划着小舟从四面八方像湖中龙舟驶去。
“既然如此,那不妨请齐王爷好人做到底,救救左部的百姓吧。”魏海龙起身拱手,言辞恳切。
北殷凛突然大笑,仿佛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笑得自己站立不住。
“魏参军呐!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害我呀?”
“王爷这是从何说起?”魏海龙纳闷了。
“你既然叫我王爷,又怎么能不知我只是个王爷,且不说我有没有这个能力,我若替朝廷把左部的百姓的都救了,那还要朝廷做什么?”北殷凛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这”魏海龙被怼的哑口无言。
“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我可做不得。”北殷凛摇摇头,两臂张开,往靠椅上一倒,窝进椅深出。
刘云站在船头,忽见数支小舟靠近,细看舟上皆是刀光闪闪:“不好!”
杨秭归水莲听声回头,两人皆惊。
“这是要做什么?”杨秭归看向水莲,水莲镇静下来,转身看向船舫内。
“我们今日前来,是想向齐王借些粮食。”释宝月松了拳头,轻叹了口气,从前他便知朝廷比战场还要凶险万分,而他作为万兵统帅的大功臣,既不能自请退出,也弄不懂官场利害,为了保命,也为了跟着他的将士不受迫害。他才演出了一个花瓶的顿悟,离开京城。
北殷凛坐起,屁股往前挪了挪:“借粮?这主意听着倒不错。借,当然可以借,但你拿什么还呢?什么时候还?准备还多少?”
“借两年,借百担还你百担。”释宝月答得干脆。
北殷凛一听可是笑疯了:“大和尚,咱们在商言商,你借我百担粮食,没问题,借两年,也没问题,但还我百担这不是说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