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云深不知处(1 / 2)明月炉首页

蔓延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夜空,皎皎明月,如置身熔炉。尖叫声,惊呼声,哭喊声交杂着,在这黑红交织的夜色下,宛若一场最盛大的谢幕。

她眼中亦有火焰燃烧,衬着那双深黑色的眼眸瑰丽异常。

远远地,似传来乌鸦啼叫,一声,一声,拖得悠长又缓慢。艳丽的漫天火光中,那遥远的鸦啼仿佛有了实质般,沉甸甸落在人心头,又轻飘飘得恍若一阵风。

若隐若现,仿佛青冥九泉而来的邀约。

她转过身,深红色的裙摆似与火光融为一体,精致的金线刺绣仿佛烈火中盛开的倾城之花。

远山叠翠,溪水潺潺,清脆的鸟啼和着深山的钟声,别有一番清净悠远的意境。珺宁斜斜倚在窗边,掀开马车的帘子朝外望去,山间的新鲜空气让她忍不住抛却自小受到的教导,颇为不雅观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满足地呼了出来。对面的小丫头看见了,会心一笑,也只作看不见。

“若能此生居此深山,常伴青灯古佛,便是只活半生,我也是情愿的。”

钗儿忙上前,放下窗帘子,“郡主这是说什么胡话,郡主是贵人,自是要长命百岁的。况且山间看着清净,实则清苦得很,郡主金枝玉叶,怎么受得住。叫人听见传进王爷耳朵里,又该是郡主的不是了。”

珺宁苦笑一声,“你哪里知道这富贵命的苦。”说着便闭上眼睛不再多说。

离这队浩浩荡荡的人马不远处一棵树上,两个白色人影掩在茂密的树叶中,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怎么瞧着,这南安王也并非传言中那么宠爱他这小女儿呢。”长空玥咬了一口野果子,忽得眉头一皱吐了出来,将那果子扔了出去。“真苦。”

云深静静地望着那不断晃动的窗帘子,似乎透过那薄薄一层布,仍能看见那面容秀美,眉宇间总一抹忧色的郡主,“所谓宠爱,也不过是增添的砝码罢了。”

少女苍白的脸上,一双深黑的眼瞳宛如寂寂黑海波澜不惊,眼底却又仿佛暗潮涌动。一身素衣散在树枝上,宛如深夜倾泻而下的皎洁月光。明明白昼,却仿佛身处无尽的黑夜。

长空玥望着那清冷秀美的侧脸,眼中晦暗莫测,脸上却露出一贯的笑容,那笑容温暖灿烂,令人望着便觉得亲切和善,他靠过去,从后环抱住少女的腰,将脑袋埋在少女颈窝处,闻着那熟悉的月昭花的清淡香气,忍不住舒服地蹭了一蹭,“砝码啊,也是有自己的重量的呢。”

太重的砝码若执掌人托不住,便会砸了自己的脚,而太轻的,便会被忽视,被毫不犹豫地丢掉。

孰轻孰重,不过一场命运的赌局。

“姐姐,”她听见他闷闷的声音,“我是你的砝码吗?”

云深一愣,眼神倏忽飘忽起来,似是望见了很久很久以前,她听见自己低低的声音,“曾经,是的。”她伸出手抚摸少年柔软的头发,“但是现在,你这个砝码太重了,重得我不敢拿你去赌。”

她看不到少年的眼中骤然明亮的光,却感觉到少年的怀抱愈发紧,似要将她勒入骨血。

风拂过满山的绿叶,簌簌作响,山间寂静无声,唯几声鸟啼伴这万里河山。

刀兵声渐渐响起,伴着女人的尖叫与哭喊,重物坠地的声音,鲜血喷溅的声音,肉体被刺穿的声音,骏马受惊的疾驰声,远远近近,高高低低,清晰可闻。

“有时候内力深厚,也不是好事呢,想听不见都不行。”长空玥把脑袋抬起,满脸不耐的神色。

“我去看看。”

他尚未反应过来,只见一道白影划过,转瞬间没了踪影,他望着瞬间空落的怀抱,那月昭花的清冷气息仍若隐若现地萦绕在鼻间,近在咫尺又仿佛万里之遥,像那个人一般。他倚在树干上,静静望着那白影消失的地方,眸色沉沉,晦暗不明。

原本华丽尊贵的马车此时四分五裂倒在一边,四周倒满了一圈尸体,打扮精致的丫鬟,粗麻外衫的车夫,黑布蒙面的刺客,鲜血汇聚成小溪渗进土壤。那个原本清秀端庄的小郡主此时衣衫褴褛满脸血污,手持着一把染血的长剑与黑衣刺客殊死搏斗,那双总是哀愁的眼中充斥着愤恨与悲哀。

云深静静地站在一边的树顶,风中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她看着那个少女染血的长剑不断刺穿黑衣人的心口,忽然笑了起来,“当真是,一个惊喜呢。你说是吗,哥哥。”

珺宁渐渐体力不支,动作迟缓起来,不防间便被一把剑划过手臂,伴随着布料撕拉一声,鲜血顺着保养得白嫩光滑的手臂不断滴落。她脸色发白,喘着粗气,眼前也渐渐模糊起来,只凭着身体本能在不停地挥剑。

不能,我还不能死。

我还不能死。

我不能就这么死去。

模糊中,她似乎望见一个白色的人影站在树梢,风扬起她的衣袂,空灵飘渺,似乘风欲去。

她身体渐渐滑落。

救救我。

求你救救我。

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少女,眼中满是不甘与绝望,沾满鲜血的手无助地向她伸来。

云深依旧面无表情,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无波无澜。

风过竹林,飒飒作响。

云深站在窗前,静静望着满目苍翠,落下的竹叶掩盖了那条蜿蜒至竹林深处的青石板路,天地间恍然一抹清朗之色。

身后的竹床上,躺着一个沉睡的少女,少女面色苍白憔悴,额角被仔细包着纱布,如果细看,不难看出两人眉梢眼角的一些相似之处。

坐在床边的绿衣女子收拾着医药箱,清淡的眉目天生透着一股温柔可亲,“我原以为,你是不会再掺和这些腌臜事的。”她细长的眼弯了弯,“深儿,你还是不忍。”

云深身子僵硬了一瞬,她回过头,直视清连温柔含笑的眼,深海般的眸中似暗潮涌动,沉默半晌,“她就交给你了。”

她转身拂袖而去,白影一闪便消失在了竹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