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沉寂、诡异的婚礼,也是一场凝重、虔诚的葬礼。
一顶红色的花轿被四个身着黑衣、面带鬼脸面具的男人抬着,悄无声息地走在蜿蜒的山路上。路边疯长的野草有一人多高,挡住了男人们的身体,只余这顶猩红的花轿独自在草丛中缓缓地向前飘荡。
天空有些阴霾,细细密密的雨丝沾湿了男人们的面具,鬼脸泛着水光,更显狰狞和漠然。花轿上的红色帷幔也沾染了湿意,蔫头耷脑地垂着,偶有山风拂过也不能动摇其丝毫。
走在花轿前的男子戴着虎头面具,白色的底子,黑色线条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威风凛凛的白虎轮廓。身上的衣服也是同样的白底黑纹,黑纹逶迤卷曲,蔓延成形态诡异的图案,像邪恶的符咒。
男人抬头看了看天色,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督促大家加快脚步,莫要误了送嫁的时辰。
花轿微微颠簸起来。坐在花轿里的程未晞一身大红色的新娘喜服,龙凤呈祥的红盖头遮住面孔,整个人都淹没在铺天盖地的红色之中,只有被绳索紧紧捆绑的双手露在外面,绽放一抹象牙般的白色。
那双手纤细修长,手背上却有很多厚厚的茧,显得格格不入。
口鼻处还萦绕着似有似无的迷|药味道。程未晞有些头晕,脑袋里如同一团乱麻。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又要被晃晃悠悠地送往何处。唯一清晰地就是她被暗算了。
仇人?那些人还不够格,无非是些手下败将而已。
在她长大的那个地下拳场里,有形形色色的拳手,都是她的手下败将。倒不是说她天下无敌,而是因为其他人的手下败将都在死亡拳赛中当场毙命。唯有她,速度快,出招狠,几招制敌,令对手重伤无法反抗,却从不夺人性命。
然而这些输家并不会感恩,反而将此视作羞辱。私下的寻仇,拉帮结伙的教训接踵而至。
如今倒好,打不过她,就开始耍阴招。
程未晞垂眼看着自己的嫁衣,方才又听了轿外无法辨认的方言,猜想莫不是要把她卖到偏远山区给老光棍儿当媳妇?这是哪个奇葩输家想出的复仇方式?凭她的身手,打倒十个农家汉也不在话下。逃脱是非常轻松的事情。
如此大费周章,难不成只是为了让她多掏一点回程路费?
花轿外此刻寂静得很,只有规律的脚步声和路面泥土砂石不断滚落的声响,似乎是一条不太好走的砂石土路。自己的身体微微向后仰,这说明花轿正在向上走。
程未晞动了动手脚,发现胳膊和腿都被绑着,很紧。顺着盖头的缝隙观察捆绑双手的绳结儿,打结方式很简单,想解开并不难。只是绳子被系了近十个死疙瘩,且她的双手被绳子绑在腹前,动弹不得,大大增加了逃脱的难度。
她不动声色地倚着轿子,一点一点调整手指的位置,慢慢将拇指插|进绳结中,试图松开锁扣……这是个细活儿,虽然有些艰难,但她的心情很是轻松,还在解绳索的空当儿,品评了一番身上的嫁衣。
式样古朴,布料和花纹十分考究,刺绣技艺精湛。看来老光棍儿还挺重视自己这个新娘子的,至少这身行头很有诚意。
只可惜,抱歉了,要让老光棍儿希望落空了,不知光棍儿买新娘花了多少钱。希望他能承受住人财两空的打击。
胡思乱想间,已经打开了四个绳结,正要解开下一个绳结时,一阵沉闷的雷声从远处轰隆隆地响到轿子上方,戛然而止。
花轿骤然停了下来,一只粗大的手掀开轿帘。程未晞连忙将解开一半的绳索掩在盖头下。
那只手的主人毕恭毕敬地说了句普通话:“请新娘下轿”。
程未晞没有动。她的双腿被绑,怎么下轿?像僵尸一样蹦出去吗?
正想着,有人一左一右擎住她的手臂,将她从轿中抬了出去。夹杂着泥土潮湿气息的山风将轿中的憋闷一扫而光,可程未晞却发现有一股更为强劲的风,从她前面不远的地方自下而上飒飒袭来,将她的裙子鼓成一面红色的斗篷,红盖头也被吹到半空之中,衬着阴沉灰蓝的天色,像一滴殷红的朱砂凄然消逝在漆黑的墨中。
程未晞这才看清自己竟然站在悬崖边上,陡峭的断崖距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那凌厉的山风正是从万丈悬崖之下呼啸而来,吹乱她的长发,刮痛她的面颊。
这事儿可有些蹊跷,谁家娶媳妇儿会在悬崖边儿举办婚礼?
白虎面具男子郑重地跪下,对着悬崖恭敬地叩了三个响头,开口道:“圣君山神,职司山野,位居灵方,善则赐福,恶则降殃,无祝不应,有感必通。新娘献祭,祝告山神,伏望山神垂怜,大施恩光,俾厄运速退,逐妖氛潜藏,万民沾恩,永世不忘。”
程未晞勉强听懂了,有些愕然,谁?山神?献祭新娘?这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