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袖快步回到厨房里,从锅里舀出烧开的水,把昨儿个从邻家那儿借来瓷杯挨个儿烫了遍,刚要煮茶,女孩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得,从黑瓷罐儿里抠出一小块猪油,抹在手背上,痴愣愣地站在炉灶跟前烤火。
盈袖轻轻地搓动着双手,让热一分分融化猪油,润泽皲裂出的细小血口子。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概,有些自惭形秽吧。
陈少爷虽说是个男人,可肌肤竟比女子还要细白,温润得像块美玉,而她这般粗糙,莫说不如人家青梅竹马的陆姑娘,怕是连丫头都比不上吧。
嗐,盈袖啊盈袖,还没到晚上,你就开始做梦了。
陈少爷再好,也不是你的。
你若是真做了人家的妾,横插在他和陆姑娘中间,不是惹人嫌么。就像二嫂,横插在哥哥和大嫂中间,最终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正乱想间,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边推开。
盈袖回头,瞧见是嫂子,女孩就像做坏事的孩子,刷地一声将手撤回,耳根子瞬间红了。
“这天儿可够冷的。”
如意娘自然是瞧见了盈袖的小动作,姑娘家忽然重视起形象,多半是遇到了中意的男子。
妇人一进来就开始干活,煮茶、准备小酒还有洗菜,剥了一根水葱,指尖划过青嫩的葱白,笑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妹妹这样的美人儿,就是放到他们洛阳城,都难再挑出一个。”
“嫂子。”
盈袖小声娇嗔,她平日里多清冷少言,鲜少这般小女儿态。
“娘是溺下了么?她方才怎么忽然那般大声的哭嚎。”
“看见你哥回来了,给他告状呗,嫌咱两个怠慢了她。”
如意娘系上围裙,摘着菜,冷笑了声:“家里院里那么多活儿,谁能成天到她跟前伺候。咱们家连根针都叫你二嫂的老子娘给搜刮走了,而今回来了,莫说拿不出厚礼走亲戚,反而连喝水的杯子和炒菜的猪油都要厚着脸皮去跟邻家借。”
盈袖过去帮嫂子干活儿,却被她嫂子推到一边,不让她沾手。
“娘睡下了么?怎么一点声儿都没有。”盈袖问。
“我给她吃了点东西。”
如意娘冷笑了声,忽地,妇人扭头看着身侧站着的盈袖,美目微眯,全然没了往日的温婉,阴森森的,试探着问:
“回头你哥要是问起来?”
盈袖的心却跳得极快。
嫂子颇精医理,既擅长妇人千金科,又懂用毒,大哥不晓得,全家只有她知道。
每每想起二嫂惨死的样子,她就不寒而栗。尸体入棺前,她偷摸掀开裹尸布瞅了眼,青紫的脸,眼鼻口全是黑血……
“娘这些日子病越发重,她哭累了,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真是个好姑娘,嫂子没白疼你。”
如意娘莞尔,轻抚着盈袖的胳膊,十分满意。
她从怀里掏出把巴掌大的桃木梳子,帮着妹妹理顺了头发,斜眼觑向偏房,笑道:“臭丫头,心里肯定美死了吧,南淮少爷他多俊。”
“嫂子!”
盈袖打断如意娘的话,低下头:“我知道咱们家艰难,正是要钱的时候,可、可……”
“你怎么就转不过这个弯儿,如此一来,你哥岂不是白去洛阳,白忙活这一场?”
如意娘微怒,凑近了盈袖,抓住女孩的胳膊,有些激动:
“你既然不愿意去陈家,我们也不能强迫你,待会儿进去给陈老爷磕个头,便算了。我不生养,那位的儿子即便给了我,怕也不会和我一条心。好妹妹,这个家里,我只信你一个人,也只和你交心,日后你哥哥肯定还会有女人的,我,我容不下,你若是愿意跟了你哥,我情愿做小。”
盈袖推开如意娘,背转过身,隐在袖中的手逐渐握成拳。
“不说话,那你是愿意了?” 如意娘试探着问。
盈袖轻咬住下唇:“方才我偷偷瞧了眼陈家下人,听见他们说陈少爷有个青梅竹马的陆姑娘,还是官宦之后,他能同意纳妾么,况且深宅大院的,我如何立足。”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
如意娘冷笑了声,把厨房门关上,训斥:“你糊涂了,陈少爷若不愿,他就不来了。我这些年真是白教你了,不论是皇宫侯门还是贫贱之家,哪个女人能得夫君一辈子的宠爱?还不是靠自己的手段。妾又怎样,宠妾灭妻的事儿我见多了,你哥哥若有了陈家扶持,青云直上指日可待,到时候你有了好娘家做靠山,还愁当不了主母?姑娘,眼光放长远些,即便让你去做好人家的正头娘子,你就能确定你那未来夫君能比得上南淮?你也看见了,样貌是顶尖儿的,腰缠万贯,天上掉下这么大的馅饼,都喂在你口里了,你怎么就不咬一口呢。”
盈袖默默垂泪,老半天才啜泣着问:“是要等着陈少爷成亲后,再把我接去么?”
“今儿晚上就走。”
“这么急?”盈袖惊诧,按理说,妾室都是得等娶了正房后再抬。
如意娘点头,秀眉微蹙,一边泡茶,一边小声道:
“那会儿我去偏房门口听了一耳朵,陈老爷正巧和你哥说呢。本不该这么急的,只是朝廷出了件大事,怕往后拖延会耽误了。”
“什么事?”
盈袖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