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道,雪燎毁了天罡鼓,混沌会否恼羞成怒?
混沌是钟毓实所不能敬仰的创世主。
创世主的理念,想来他们并不懂。
“我知你有心魔——天之上下将合。太平将出,它再无用武之地。不毁,留着作甚?”
雪燎眼波平静,平静到欲面无表情地挥剑斩下天罡鼓。
鼓声突地巨响,如雷震、如暴洪。
天罡鼓亦怕极了。
若要雪燎一人斩落天罡鼓,钟毓自不能容忍。钟毓一把握住雪燎执剑的手,在雷鸣般的鼓声中,她坚定道:“我的心魔,必要让我动手。”
“我同你一起。”
雪燎垂眸看她。
同你一起斩杀天罡鼓,亦同你一起抗下罪责。无论混沌是否再降临此方世界、无论混沌是否雷霆之怒,我都同你一起。
钟毓应声道:“好。”
一剑终挥出。
与此同时,天罡鼓发出它在这世间最后一声哀鸣,将要冲破云霄的尖啸。那鼓身正正裂开一道细纹,冰霜与幽蓝之火顷刻间包裹了天罡鼓,极冷的寒流与幽火之焰瞬时延缓了鼓身要炸裂开的趋势。
雪燎张开四方的布帛,抵挡在他二人身前。
正是焚天罡海。
巨响回荡在天地之间,广袤青空忽然暗沉下来。黑云压城,钟毓与雪燎穹顶之上堪堪汇聚了紫色的雷云,时不时忽闪着电光。
天罡鼓炸开了,炸了焚天罡海一面的碎片。
远处听到鼓声的修者皆闻声赶来,却堪堪在天罡鼓破碎之际到来。
于事无补,但是无碍。
若是早来,亦于事无补。
天罡鼓自仙魔战役以后,便从江都搬迁至江川闻刹林地带。
此时赶来的,亦都是闻刹林地界的修者——
他们大都隶属同几个门派,正是当年屠戮下界印河钟氏的那几个门派。今日算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只可惜他们不认得钟毓,钟毓却还认得他们。
来的,便只能死得不明不白了。
“杀罢。”
钟毓抬眸看他,低低道。
雪燎本就与她凑得极近,此刻更是侧了侧身便牢牢拥住她。庞大如渊的灵元从雪燎身上汇入钟毓身体里,他在助钟毓一臂之力。
闻刹林该来的人,都来了。
寒冰冷到极点、厚重到极点,便成了沉凝的幽蓝色。
闻刹林的人至死都没有想到——为何只是来一探天罡鼓究竟,就匆匆丢了性命?
因果债孽,必要偿还!
冰霜从钟毓脚下铺张,铺张百里、千里,却不过眨眼之间。
厚重的寒流席卷天地,酝酿已久的雷云轰然击下,冰霜忽地筑成一座高桥,抵挡在他们头顶,雷电轰下便迸发出紫色的电光。
高桥霎时映成紫色。
雪燎冷白的面色,也被电光照得紫莹莹的。钟毓与他四目相对之时,他支起一只手,按住她瘦削的肩胛。沉稳的语调,在轰鸣雷声中萦绕在她耳边,经久不绝——
“别怕,你别害怕。”
余音绕梁一般动听,还给人安定。
钟毓想说她其实并不害怕。
结冰霜困住闻刹林众人的同时,又要应对混沌紫雷,她没能抽空出来回话。闻刹林诸人还来不及反应,便以不同的姿势冻结在原地。
一场寒冰的盛宴,冰雕的盛宴。
“咔哒咔哒——”
冰霜蔓延之声未曾停歇。
冰层不断加厚、加深,将他们的脚冻入土中。
雪燎放开她,极寒的流火随着冰面起舞。冻结了千里冰霜,钟毓力竭地仰面躺下。雪燎揽了她一把,自个儿向后仰去,让钟毓可以趴在他身上休憩一会儿。
钟毓有一下没一下地喘着气,神思断续中掠过一点清明。她问道:“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那温热的气息拂过雪燎耳畔,挠得他耳朵痒痒。
“我有何事?”
他不适应地偏了偏头。
在冰上起舞的幽火忽闪忽闪了一瞬,冰蔓延到哪里,幽火便去往哪里。她趴在他身上,而这周围,火与冰正歌舞。幽火与寒冰所过之地,一切便都消弭于无形,不复存在。
那些刽子手还来不及感觉到疼痛,便都死了。
钟毓想起那一年——
钟氏族地不歇的大火、扑不尽的大火,和被困其中的尖锐的哭声。
黑沉沉的烟雾袅袅飞上天,将半边天都染上浓重的墨色。
她在火红的流焰中杀出一条生路,穿荆度棘之后将要末路穷途,却偏偏遇到他这样持剑当风、衣袂飞扬的俊美仙长。一路护着她,照料着她,教授她武功。
这叫钟毓一颗凡心,如何能波澜不惊?
“别发愣了。”
雪燎往上凑着亲了她一下,他凉凉的薄唇印在她嘴角。钟毓手撑在他衣袍上起身,不待她扶雪燎,雪燎便悠悠然站起来了。
天罡鼓响是大事,闻刹林能战的修士都来了。
留存在宗门内的,大都是一些老弱妇孺。
钟毓整了整衣袍,道:“走罢。”
雪燎点点头,执起钟姑娘的手,与她相携离去。
千里冰封,各色形态的冰雕在那极寒与极焰之下,连躯体都不复存在。钟毓与雪燎去后不久,天空中渐渐飘起了雪,是真正的北国风光。
让这四季如春的江川,亦有了无声静默的雪。
幽火渐渐息了。
冰霜的寒流余韵仍旧在慢慢扩张自己的领土,将这偌大江川悉数并入自己的领土。
江川啊,多久没有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