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暂且搁置做饭的想法,带着手机往自己的卧室走去。将自己的床铺整理完毕,经过光的房间时,他的脚步顿了顿,还是没忍住推开房门。
和自己料想的一样。
掀成一团的被子。随意扔在被子上的睡衣。
房间里因为没事先开窗通风,弥漫着一股闷了一整晚的浑浊气味。
亮低头看了一眼由房门无形间划下的边界,就像是此时横插在他与光之间的那条界线。
作为室友,是否可以出于好意,为对方收拾睡衣、整理床铺,亮在心里反复拿捏着合适的尺度,但这项技能显然要比下棋难得多。
迟疑数秒,亮还是抬脚走进房间。
走进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将窗户打开。新鲜的空气一下子涌进房间,形成纯天然的新风系统。
又在光的床边踟蹰片刻,亮终于还是俯身,拿过光换下的睡衣,将它们折叠整齐,放在枕头上。
做完这些,手机终于有了反应。
亮接起电话,想了想问:“你今天回来吃饭吗?”
电话那头,亮听见有些嘈杂的声音:“哦,我今天在和谷家下棋,和他吃完晚饭再回来。”
亮的喉咙动了动,轻声说:“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光看了眼自己身侧空荡荡的位置,自嘲地笑了笑:“和和谷吃饭,我吃个空气啊……”
他曾经对自己说过,不能再骗塔矢。
可他们现在不过是普通关系而已。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明明是个谎言,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编得那么详细。
生怕塔矢起疑吗?
光坐在吧台上看了看菜单,然后扬手,请服务员过来点单。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放着家里塔矢做的热菜热饭不吃,非要孤家寡人地跑到餐馆里来虐待自己。
也许是因为小林幸子的那通电话。
在他锲而不舍的电话加短信狂轰滥炸下,第五次打去电话时,小林幸子终于接了起来。
当听到她自作主张地把塔矢骂了一通时,光几乎跳脚。有那么几秒,他气得简直想反驳回去,你凭什么骂塔矢,你有什么资格骂他?!但以他现在的立场,他实在无权为塔矢做任何辩解。结果临到挂电话,他都没过问一句,小林幸子究竟和塔矢说了什么。
他只知道,塔矢说,他最近有点累。
和塔矢在一起那么久,他从没听塔矢说过一个“累”字。他昨晚分明累得站都站不稳,也只是用“充电”两个字敷衍自己。可他却能毫不犹豫地对小林幸子说,他有点累。
光心里一时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感觉。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被小女生附身,心思敏感得有些过了头。
光按了按眼角,对自己说,我们现在只是对手兼室友而已。
他企图用这句话来催眠自己,可是每说一遍,就好像自己都当真一分。七八遍后,心里的酸楚排山倒海地袭来,好像自己真的已经与塔矢分开一般。
可他不后悔。
昨晚说出一个月为限的时候,他便打定主意要将这场游戏——或许,在塔矢眼里,这场闹剧和游戏无异——进行下去。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在塔矢心中的分量。正因为知道只要塔矢一察觉自己不对劲,就会立刻收起对他的所有感情,残忍地让这份“喜欢”兀自枯萎,他才必须做点什么。
他受不了塔矢在两人的关系里,始终把自己放得那么那么低。那根本不是恋爱,而只是单方面的付出。
这种付出让他觉得焦躁,让他觉得不安。
他曾经屡次三番地对亮说过,却都没用。
他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可塔矢对他近乎无理的要求答应得□□之若素了。
所以,在这场游戏里,哪怕他再如何难以忍受,也只能同时必须由塔矢按下终止游戏的按键。
至于万一弄巧成拙怎么办?这个问题,光从没想过。
在拉面店里草草解决晚饭,可能因为汤头浓郁的关系,光觉得有些渴。
回家的路上,他顺路去了趟附近的便利店。拉开冷柜,手碰到冰冷的可乐瓶时,光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罪恶感——在塔矢为他定制的禁食黑名单上,可乐也非常有幸位列前三。
但这股罪恶感仅持续了0.1秒,便灰飞烟灭了。
走到203室门口,光习惯性地抬手准备敲门。反应了一下,低头在书包里翻找钥匙时,门却从里面开了。
喝了一半的可乐还握在手里,光下意识地往书包里藏了藏。毫无道理,却就是这么做了。
“啊,那个……”光杵在门口,忽然觉得有些狼狈。
亮开了门,给光让出一个通道:“进来吧。”
光张了张口,想说,你不用等我的。又觉得万一是自己自作多情了,难免有些尴尬。
只好点了点头,进到屋里。
尽管光藏得速度,开门时,亮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手里的可乐瓶。就在光进门的时候,他在光的身后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可他不能说,也没权利说。
光直到拖了鞋子,踩上客厅,往日熟悉的对话也没有响起。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没有了。
好像真的,只是普通室友的关系。连再平常不过的寒暄也吝于启齿。
光心里像被什么钝器砸了一下,有些疼,但痛感并不明显。
他顿了一下脚步,随手把书包往地上一放,往厨房走去。
亮在光之后走回客厅,看着光进到厨房里,然后,听到开冰箱门的声音。
把可乐放进冷藏室里,光抬头看向料理台时,微微一愣。
他撑着拐杖又走近些。
终于看清,真是空的。
洗碗池里,没有一根筷子一只碗。就算塔矢洗好碗筷后,将它们全都收进了碗柜里,但洗碗池的四壁滴水未沾,这速干能力也未免太过惊人。
光又不死心地去翻垃圾桶,今早厨余垃圾刚收走,可晚上塔矢没有特意分出装厨余的垃圾袋……
塔矢他又没有吃饭!
这个想法一经生出,便迅速占满光的大脑,让他满是可乐味的口腔也顿时苦涩起来。
他走出厨房,不确定地问:“塔矢,你吃过了吗?”
几步之外,亮淡淡地回:“吃过了,在外面随便吃了点。”
他的语气还是那样波澜不惊,像是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可彼时的客厅只开了一圈橙黄的吊顶灯,太过昏暗的光线,光看不清塔矢的表情。他平时就猜不透塔矢,就算他在说谎,自己也难分真假。
光胸口起伏了几下,那一刻,他忽然有些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