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开双手,展洁感受着傍晚微凉的风穿过自己的脸颊,她望着天际的夕阳一点一点沉入夜幕,望着最后一丝余光被黑暗撕扯着,然后消失。
长久以来被压抑的心有生之年第一次,变得无比轻快,她甚至想要飞扬起来,飞上云端,去将那颗看着又一次变得十分温暖的明月抱进怀里。
那颗明月,她已经看过无数次。
黑暗的夜晚,空无一人的家里,她独自一个人过生日时,就曾向着那颗月亮许过愿,她许愿可以有一个像姐姐过生日时哥哥送她的那样漂亮的蛋糕。
被同学锁在学校杂物间,又冷又饿时,望着窗外的月亮她祈祷着,希望有人能赶快救她出去,因为她好怕黑。
当她被男生们羞辱,惊恐不已时,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从山坡上往下跳的时候,她望着夜空好想再看一看月亮,可那天下着雨,天上的乌云很厚,她没看到月亮。
但了解到父母已经完全抛弃她的时候,站在医院的楼顶,想要放弃人生的时候,她又看到了那颗月亮,但她只是看着,什么也没想,整个人,整颗心都空空荡荡的,因为那一刻,她发现月亮竟然好冰冷。
她怕黑,可同学们总喜欢把她锁进又黑又冷的杂物间,无论父母和哥哥们是否在家,照顾她的阿姨也总喜欢把也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许她开灯,每当这个时候,展洁就会望着月亮,告诉自己那是一盏又大又亮的灯。
可是有一天,她忽然发现,那不过全都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原来月亮是这般冰冷,这般遥远的,它温暖不了自己,也帮不了自己。
但现在不一样了,展洁站在屋顶上,重新看着云端的月亮时,突然间觉得它又变得温暖明亮了。
因为班森和那个陌生男人的出现,因为他们的到来,展洁的人生又找到了新的希望。
吹着微凉的风,展洁一杯又一杯,不停的喝着酒,心里也再一次的充满了无限的遗憾,因为她竟然忘了问那个男人的名字,他为当时迷茫无助的自己指出了一条新的生路,还帮她逃离了那个冷酷无情的家,他给了她的新的身份,送她来美国读书,他为自己做了那么多,可她却却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他是谁。
想到这里,展洁就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回去的心。
至少,她应该回去找到那个人,亲自对他说一声谢谢。
展洁醉意朦胧的眼睛从天上的月亮,缓缓落到远处灯火明亮的公路,看着灯光弯弯曲曲的顺着公路衍生而去,最后消失在公路的尽头,而尽头,是一片黑暗。
在那片黑暗里,展洁似乎看到了冷漠的父母,看到了无视自己的哥哥们,以及看到被岁月匆匆赶下舞台,光芒不复的姐姐,她看到了他们的悔恨。
还有……那道总是随时都跟着姐姐移动的炙热目光,自展洁懂事以来,她就没有看到过他的目光从姐姐的身上移开,可如果,已经没有了光芒的姐姐还会能吸引着他的目光吗?
以前她怕黑,但此刻,也许是酒意,让她不再害怕那片黑暗,她甚至想走进黑暗里,把那些人的影子都撕碎。
展洁这么想着,当她回神时,她已经独自一个人延公路慢慢行走着,浓重的酒意让她的思绪飘忽不定,让她忘了在美国的夜晚,在无人的路边,一个单身的女孩会遇到多少无法相像的危险。
展洁顺着公路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她看见一所陈旧的两层小木屋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时才停下脚步,原本迷茫的双眼刹时出现了光彩,展洁知道那里是班森老师的家。
班森自从受伤后,就从原来住的市中心搬到这个郊区偏远的小木屋里居住。他说这里很安静,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天上的浮云和繁星,那可以让他焦躁的心平静下来。而且换一个地方,也能让他开始新的生活。
班森的小木屋距离公路还有一段距离,展洁穿过一片草地,神色迷离但眼神坚定的向着小木屋走去。
此刻,在她的眼里,那座已经泛旧的木屋是她的希望,是她正在憧憬的未来。而全世界第二个真心待她好,救赎她并给她希望的人,就在那座木屋里。
展洁按响了门铃,一直按着,门铃声在寂静的夜里响得格外刺耳,为刺耳的声音被夜风吹散,渐渐消失在黑夜里。
过了许久后,班森打开了门,屋里的灯有些刺眼,而班森背着光,展洁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仍能感觉到他无比惊讶的看着门外的自己。
然后班森笑了,笑得很开心,他一边笑着一边请她进屋。
展洁迈开有些虚软无力的双腿,一步跨进了班森的小木屋里。
然后,她的人生从短暂的,难得一见的温暖光明,瞬间又跌落到了更深的黑暗里。
那之后的千万个日日夜夜里,展洁无时无刻不在悔恨着,不在咒怨着。
那个屋子里的一切,不管过去多少个日夜,一直清晰的刻在展洁的脑海里,反复出面在她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