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最后还是给希叶换位置了,只是这样一来,更是弄得人尽皆知,希叶这下真的成了“里外不是人”。
新同桌是一位自信又义气的女生,叫黄雪梅。说她自信,这表现在她的人际交往方面,她在班里人缘很好,和女生、男生都能打成一片;说她义气,是因为她对希叶表现的不喜上。大概她也从李丽娜那里得知换座位的缘由,所以并没有给希叶什么好脸色,一个星期下来,两人几乎没有讲过话,她偶尔撇向希叶的目光也带着打探和不屑的味道。
希叶在学校变得愈发沉默,教室里的氛围越是和谐热闹,她越觉得压抑。她开始独来独往,体育课上还要拿本书装装样子,以此来安慰自己,也阻挡了别人。手里的那本书算是最后一道保护自己的墙,却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被人轻轻一推便倒。
每间学校都有两件大事,一是校运会,一是校庆,很多学校都是将两件事集中起来办,包括陵中。
校运会这天,全校都在欢呼沸腾,就算不为班集体的荣耀,也为暂离枯燥的课堂。每个班的大本营都设在操场跑道外面,那里为每个班的运动健儿准备着矿泉水和葡萄糖。当天虽然已经进入十一月的秋天,天气也有转凉的迹象,但中午的太阳依旧猛烈,晒得人头发晕。学校需要对校运会进行全程拍摄,为了显示场面的盛大和热闹,学生们都不被允许回教室。好在下午的赛事两点半才开始,各班的大本营又设在树荫下,学生们才不至于集体哀嚎。
希叶是最闲的人,既没有参加任何比赛,也没有被安排任何工作。她本想到本班树荫下的石椅上看书,却发现那里早已没有了位置,就连石椅周围靠着站的地方也站满了人。她只好走到大树背后,那里稍微不那么挤。
三毛在书里写出了她小时候的孤僻和特异,她不被理解的遭遇与希叶在学校的经历似乎没有什么共同之处,却无端勾起了希叶的寂寞和委屈。
不期然,她想起了六年小学时光。那时候的她是热烈绽放的向日葵,虽然大部分时间都绕着小铃铛、唐洛谦和向阳转,但她被老师赞赏,被同学艳羡,她有着骄傲的资本,是开朗的。到了六年级,虽然向阳和唐洛谦相继转学离开,她也还有颜慰玲,后来薛立博的出现也稍稍填补了向阳和唐洛谦的空缺,她就更谈不上孤单了。
不像此刻。
外界明明那样热闹,她却只能站在树后格格不入,看着别人都成群结队地有说有笑,她心里涌现的却是不合群的难堪。
难堪?
原来一个人没有朋友是会难堪的。这种糟糕的情绪在承认自己是新集体里的多余时,就开始冒泡泡。她经常害怕自己会被这种情绪淹没,却没想到最大的难堪是熟悉的人给的。
薛立博。
这个在希叶心里,一直是美好的存在的男孩子,和唐洛谦有着太多相似的地方,比如喜欢打篮球,尽管打得不算好;又比如喜欢数学,而语文就稍稍不如自己;还比如字迹潦草,还自恋……每次与他相处,带给希叶的都是一种若有似无的温暖与熟悉,在唐洛谦不在的日子里,稍稍送上了一点安慰,尽管他本人不自知。
但这次没有,相反,却让希叶第一次有了当头被浇冷水的感觉,就在她兴致勃勃朝他远远地打招呼,而他明明看见却没有回应,转身逃回班级的时候。希叶觉得自己像浑身湿透地站在寒风里,身上的热气呼啦呼啦地往外涌,好像连带着身体里的勇敢、欢喜都慢慢消退、冷却。周围同学交头接耳的欢笑声,落在她耳里,像无意的嘲讽。
那时候的难堪啊,在希叶的心底泛滥。
她转身面对着大树,用书挡住脸,深呼吸一口气,想把眼底的湿润眨回去,扣着树皮,却发现手指是麻的。这时候,空气终于有一阵风吹来,稍稍缓解了人们的烦躁。
“哇,有点凉……”
是挺凉的,希叶想。
六年级的薛立博拿着叶子是爱心的三叶草说送给向希叶;初一的薛立博却以无视对待向希叶朝他招手时的欢喜。
后来,当希叶的欢喜皆与他无关时,他还不明白,他竟是这么早就已经将她对自己的欢喜拒之门外过。
今日有专家会诊。
慰玲午睡刚醒,喝了一杯水之后,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就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为首的是副院长,也是慰玲的主治医生,之所以能请到副院长,是因为慰玲的病情实在棘手,而他又喜欢研究疑难杂症。与副院长并肩走在最前排的是两位青年医生,一位戴着金边眼镜,手里拿着一根顶端有个小球的不锈钢棍子;一位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有点假正经,他们与副院长一直在讨论,副院长有时会停下来听他们滔滔不绝地讲,能使副院长侧目倾听的人想必职位也不低。三人后面还跟着一位戴黑框眼镜的男生,不过二十出头,双手交叉跟在后面安安分分地听,看来是位实习生。
戴金边眼镜的男医生帮慰玲转身坐好,将她的双腿放下病床,还让那位实习医生在慰玲背后扶住。接着,他右手捞起慰玲的右腿,左手还拿着那根棍子。慰玲这时候还有心思对那小玩意好奇,而他已经用那小玩意轻轻敲打膝盖下方,她的右腿立刻作出反应,小幅度地抬了抬。
“有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
“没有感觉?”医生皱眉看着她。
慰玲抓着床单的手紧了紧:“……对。”
“没有感到我在敲你的膝盖吗?”医生又问。
慰玲答:“没有。”
医生笑了笑,大概以为她在害怕,轻声安慰道:“不用紧张,放轻松,只是简单检查一下。”
他这时托起慰玲的右小腿,又用那根棍子轻轻戳了一下她脚底某个穴位,“有感觉吗?”
她小声回答:“没有。”
他又戳了一下脚底的其他地方,甚至挠了挠她的脚底,慰玲还是回答没有感觉。他又换了另一只腿,重复刚才的动作,她依然摇头。
医生看着慰玲咬白了下唇,帮她半躺在病床上后,安慰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颜燕珍迫不及待发问:“为什么她的腿有反应,却没有感觉呢?”
戴眼镜的男医生示意颜燕珍先等等,自己先和同伴讨论。
慰玲垂着脑袋,看着盖在自己腿上那张白花花的被子。和她妈妈不一样,她没在听医生们的讨论,脑袋里乱哄哄的,像一团绕在一起的麻线,找不到头。
后来,她听到副院长开口:“目前无法明确是什么问题,不过初步判断可能由脊椎引起,所以要安排做一个腰穿。”
还未等院长作出解释,颜燕珍就问道:“什么是腰穿?”
副院长非常平静地说:“就是从脊椎那里抽一点脊髓出来。”
颜燕珍面色焦急,关系到脊椎,她觉得很严重,想要问清楚,却又不知道该问那些问题,只能紧张地拽着自己的衣服下摆。
闻言,慰玲终于抬头看着站在病床对面的那群人,除了她妈妈,任何人的表情都很轻松,方才为她检查的医生还扭头对她安抚一笑。视线移到离那群人几步远的地方,那是她的爸爸,他和自己一样,游离在那群人之外,表情似乎有些事不关己的漠然。
他到底为什么回来?
颜燕珍又问:“做这个腰穿是不是意味着很严重?”
副院长很有耐心地解释着:“哦,也不是,只是因为依照现在的情况无法断定病因,所以要抽点脊髓出来化验,确定是不是脊椎引起的双腿无力,这是个很简单的操作,不用太担心。”
那位帮慰玲检查的医生又走过来,笑得很温柔,“怕不怕?”
慰玲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又轻轻摇摇头。
不怕。有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