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毅律很小就知道这一个身体里有两个灵魂。
他是现任总统的孙子,五岁那年他被爷爷政敌绑架了,很狗血但在他们这个圈子很常见。
绑架他这个小孩的原因很简单,当时的韩总统还只是议员,政治派系和对方不同,有利益摩擦。不管他身边有多少保镖护着,那些人还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来绑他,想用他从他爷爷身上咬下一块肉。
幼孙比儿子要好控制的多,因而对方面上攻击韩毅律爸爸,但实际把主要人力放在谋划劫走他上了,障眼法得了逞。
像他们这种家庭,在更早的时候就开始给孩子灌输防卫意识和防卫逃生技巧了。五岁的韩毅律虽小但却非常镇定,明面上他哭哭闹闹,一个劲喊妈妈,给对方一种他很弱很胆小的感觉。实际上,韩毅律已经通过挣脱来感受对方绑绳子的力道和方式了,也迅速观察周围和周围人,盘算周围情况。
手上的绳索是最复杂的结,他打不开,手腕上的皮肤也随着挣扎而磨破,一动,就是细细密密的痛,吹不了摸不得。
他被关在空旷废弃的房间里,什么物件都没有,只有一个远远高过他三四倍的小窗户,这窗户还只有一张小板凳大。大概他人太小,看管的人看着这房间没有任何东西给他攀爬,只绑着他,在外面守着。
没人理,没人管,就他一个人呆着。白天尚能听见外边他们谈话的声音,晚上只有一片静悄悄的,一群绑匪竟然没一个人打呼噜。
通过绑匪谈话,他得知自己现在在一个偏僻的山村里头,这群人已经通知了他家里人,索要赎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5000万美金,是他命的价钱。
韩毅律不懂外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随着时间过去,他心里防线在慢慢崩溃。一开始的理智冷静都随着时间消失,黑夜和寂静在侵蚀他的神经,他的叫喊都不会得到回应。
到了夜晚,他根本没法睡着,黑夜就像千变万化的怪狗能把他吞了,他害怕地挪到墙角,那里有一床绑匪甩进来的被子,他就窝在上边,黑夜显得格外漫长。
三天,整整三天,都没有动静。他不懂为什么到现在没有人找到他,他一个人害怕。爸爸妈妈在哪里?爷爷呢?
韩毅律就一个人蜷缩着,越想心里越害怕,到了第四天夜晚他人已经失去言语了,他很困,但是倔强的不想闭上眼睛。
第五天,绑匪给他喂饭的时候再粗鲁也不会引起他的波动了,只是木讷地张嘴嚼食,五岁孩子的勇气已经全部用光。
绑匪丝毫不在意他人怎样,只当他是哭喊的倦了听话了,就算真的木讷又怎样,人不死就行。
“这小孩不会傻了吧?”其中一个绑匪见他这样呆滞,迟疑地说。
“傻个屁!他是韩议员的孙子!家财万贯的人家,就是真傻了,也比人活得自在。”喂完饭的绑匪气哼哼的,端起饭碗就不再看他了,转身和另一个绑匪出门去。“要怪?就怪他不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吧。”
“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普通人家的孩子。”
“普通。”
……
这句话一直在他脑子里回荡,为什么他就不是普通家庭的孩子?为什么要受这样的待遇?为什么会是他?
不,他要做个普通的孩子!他要做个普通的孩子!
“阿律是个普通的孩子!”
“阿律是个普通的孩子!”
他一直轻声念叨着,好似这样他就能逃出这黑黢黢的方块了。韩毅律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次,直到后来他人迷糊了,失去意识了。
再次醒来,他人已经在医院了。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头痛欲裂,想要剧烈挣扎,但是手脚只是轻微在动。
四周无人,也不知道挣扎了多久,害怕和愤怒在撕扯,搅动他的神经,直到一身汗透,脑子里的揪扯才停下来,那一刻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了两个灵魂。
“阿律是个普通的孩子。”
“做什么普通孩子,阿律是聪明的孩子。”
“不,阿律是个普通孩子!”
“不,阿律是勇敢的好孩子!”
韩毅律的身体里两个灵魂在争夺主权,最终勇敢阿律胜利,他只能虚弱的笑一笑。
后来家里人发现他醒来了,又惊又喜,叫来医生检查确认无误后,奶奶妈妈抱着他嚎啕大哭,爸爸和爷爷也在后边偷偷擦泪,爷爷总是笑着的脸写满愧疚,直说是他对不起他。
他们告诉他这五天大家都在努力找他,他们告诉他说没事了,他回家了,坏人落网了。
再长大些,家里人再提起这件事还是咬牙切齿,他知道为什么过了五天他才获救的原因——因为对方压根就没打算放人,把他放在一座无人的荒岛之上,没有信号,只有一间空空破破的房子。
对方预算拿了钱就跑路,饿死冻死的话都算他自己的,所幸的是最后出动了国家网,对方的电子设备掉了还是找到他,对方当即就被他爷爷整垮。
家里人都觉得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连他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他是光芒万丈的韩毅律,学习优异,别人眼中的天才少年,自信强大。
谁曾想,十三岁那年,他被人报复推下楼梯,摔了脑袋,身体再次被那个胆小的他掌控。
那个他懦弱胆小,一心只想着自己是个普通的孩子,连家也不想要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通通不认识,学的礼仪知识通通忘掉,什么都不会,不相信自己是议员的孙子。
三两句话就是瑟缩在床上,除了掉泪还是掉泪。家里人无法,只有找个普通的房子住着,爸妈就陪他演着戏,只说是普通之家,他俩都是公司职员。
另一个韩毅律在身体看着一切气急攻心,这种懦弱猥琐只会逃避的人,不是真正的他!可是再怎么想反抗也没丝毫作用,他就像被定住了一样,再也抢不回来自己的身体,只能作为一个意识存在着。
他看着那个傻蛋,拒绝接受任何保镖保护,搞的爸妈担忧不已,明线转为暗线,原来贵族学校也非要转到平民学校,教育质量直线下降。
在新学校,被人瞎欺负也不敢回手,更别提报复回去。虽然事后欺负人的都会被爸爸妈妈安排处理,但是总不能一辈子如此。
妈妈早年生他伤了身体,不能再生,家里规矩严,不会允许私生子的出现,一家人愣是陪着这么个人演着,怕他发了疯不吃不喝伤害自己。韩毅律冷眼看着,从不肯承认那个人是韩毅律。
十四岁那年他发现偶尔能在深夜控制回自己的身体了,一开始是一分钟,后来慢慢的一小时,两小时。他在可以控制自己身体半个夜晚的时候,找了爸妈说明他的情况。
爸爸妈妈只是吃惊了一会,然后马上连夜安排了家庭医生给他做检查。各项指标正常,又安排心理医生和他对话。
医生说,当年的那件事给他影响太大,让他拥有了双重人格。他们约定每天夜晚谈话,整整一年,他可以整个夜晚清醒了,乃至在白天某些时段也可以控制身体了。
那个人的记忆他共有,但他的记忆,那人不知道。无论他用身体做什么,那人都没有察觉,只以为自己睡着了。
一个懦弱的人值得怜惜,但是不适合成为总统之孙、财阀继承人。政界他不会插手,但集团他必须接着。他外家是h国五大财阀之一,妈妈是独女,他是妈妈独子,注定是未来集团的接班人。
为着他这情况,家里给安排了精神专家团专门服务他。专家团整个再三观察分析,按照现在这个趋势,他成为主人格的可能性在加大,他能留下那就皆大欢喜。
一个月之前,那个人消失了,他能感觉到他的离去,身体陡然一轻,不似两个人挤着的沉重。这种久违的轻松,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身体从此成为他一个人的了!他能给那个人的,只有一滴带着欢愉的眼泪。
家里人知道他主人格归位了别提多开心,又谋划着再次光明正大地带他去政治场和社交场,时隔三年的社交场。
当初那人被欺负时,有个人救了场子,他录下音的。那人醒来不明所以的听了很多遍,也知道是有人救了他。看,他愿意让他知道的,他就能知道,他不愿意的,那人半分都别想明了。
后来重逢时,姜艺书的声音、语气听着都像是录音里的声音,那人起了疑心,但是又无法不确定,只能试着多相处多确认。
看,做个普通人有什么用,想知道点什么只靠猜。而他,控制身体后直接把那天所有监控调出来,锁定姜艺书的行踪的那一部分,一切水落石出。
时间,声音,位置都能对上,就是姜艺书!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还聪明地转了个弯会换出口的女孩子。
那个人因着怀疑女孩就是救了他的人,所以对着姜艺书有感激的心情,相处起来是放松些。现在换做他了,他直接确定后好好报答就是,毕竟那傻子被打了这么多回,头一次有人能伸张正义拉他一把。
和颜悦色是他现在的保护色,他不在意对她这恩人再和气一点,毕竟想着有机会就把恩情还了吧。
他作为总统之孙隐藏了三四年未出现,圈子里的人对他的认识度下降了很多,此刻他再出现,都佯装热情和欢迎。韩毅律就这样看着那群人来捧着,然后假模假样地夸他。
韩毅律端着笑,晃了晃从侍者手上拿下的香槟,盖过心底满满地嘲讽感。
人啊,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