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了个“厉害”的手势。
书司殿在东阁的第二十七层,不多不少正好夹在中间。说是书司殿,其实就是一间堆满了书的书房,一张桌子一蒲团,就没有更多的家具。
上一任书司怕不是最后入了佛门,万物皆空,连笔墨都不要凭空可以出字了。
“老书司确实可以凝水成墨化纸成笔。”
“怕是马良再世,画出床来。”
我一句话出,七泽却静不出声。在书司殿里兜转了两圈,犄角旮旯里都翻了个遍,除了压在桌角下的几本缺纸少页的书,也没有翻出什么东西。
“阿泽,这书房要是用起来,起码要添床和要过冬的炉子,还要写字用的笔墨和油灯……”
我碎碎念着,一边去寻七泽,寻不见他。正想着这小子安静得蹊跷,却听见他的声音在我头顶上。“阿姐,过来过来,来来来。”
我抬头望见二十八层比其他层多出一个平台。
“你在上面做什么?”
“快快快,过来过来,给你看点东西。”
我走上去,七泽示意我站在平台靠前的位置,“把眼睛蒙上。”
我照做了,指缝里瞧见七泽捏了一个诀,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又在自己眼前晃了一下,再拿到我眼前。
“闭眼嘛阿姐。”
我只得将眼睛闭住。闭眼一瞬,眼前竟然通透如昼,流光散碎,如瀑布般从顶阁倾泻而下。五光流转十色交替,将整个东阁映照得堂皇明亮。
我一时竟忘了出声,不自主要将手放下来。
“别,”七泽忙阻止我,“我暂时将灵瞳借给阿姐,阿姐要看什么,尽管指挥我就好。”
我这才发觉,不论我如何转头,眼前景象却无变化,原来所见并非我的视角,而是七泽的视角。七泽转向我,我便看到自己捂着眼睛在原地骨碌碌转圈,自己看自己傻的很,不免有些尴尬。
“你别看我。”
“那要我看哪里?”
“你想看哪里看哪里。”
七泽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一边将目光移开,一边乐呵呵道:“我也觉得阿姐傻的很。”
我反驳:“看我犯傻的你也傻的很!”
抬头,只见千百只黑色的灵体,灵动如蜂如雀,成群结队,绕围栏扶手着灵活地飞舞嬉戏。那些灵物掠过头顶没有一丝声音,悄若夜鹊,只留下丝缕淡淡的墨香。
七泽向那些灵体伸手,其中一只便片刻落在他手上。近了才看清楚,那些灵体才不是什么有血肉的东西,而是一些浮在空中的墨水字,几个字组在一起,拼出一只活蹦乱跳小人。
“这是东阁的字灵,落字而生,老书司用他们来整理典籍,亦或者端茶倒水,也可以在没有墨的时候蘸了写字。”
这么多字灵替他做事着,想必老书司每日无所事事到处“小辈小辈”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仙门浩大,万物皆灵。
“那……上面那个呢?也是画出来的么?”
抬头,就见一个翡翠色巨卵悬在东阁中空处,大可容屋,隐约能看见卵内有形如蛇粗如柱的东西在游走,一身鳞片悠然游弋,四肢如虎的爪子自在地踏着水,从卵避旁一闪而过。阁内闪忽不定的碎光,便是斜光在那活物的鳞片上,粼粼斑驳,掩映相成。
“那个?阿姐就当它是个灯吧。”
七泽抬头看了眼巨卵,意味深长地一笑。
我实在没办法当它是个灯,曾见过囊萤映雪,但以蛇为灯这样的异景还是真第一次见到。
凝神间,却见巨卵壁上隐隐显出一张脸来,头驼,眼兔,耳牛,触壁的瞬间又消隐下去,“咕噜”一声没进水中不见了。
是……龙?
东阁里养了一条龙来照明,灵渚门真是好大的手笔。
“阿姐,你在想什么呢,灵渚门哪里抓得住龙啊,那个是负屃和蛇的幼子。禹从负屃身上取下十二片鳞片,命十二条蛇吞之,产下一百三十二个卵,这就是其中的一个。”
“……”
一下子多了一百多个儿子,我好想知道负屃是怎么想的?
“我想要是负屃知道,当场就会慌。”七泽啧啧。
啧啧半晌,他突然不合时宜来了一句。
“其实,阿姐……你不应该来灵渚门。”
这下轮到我不说话了,蒙住眼睛的手缓缓垂下来,眼前的奇兽灵物瞬间不复。
微光簌簌,尘埃未定,漫天琉璃色异彩,映出他有些惆怅的面容。
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那我该在哪里?”
“阿姐……应该回苏州。”他松了手中的诀,低头凄然一笑“回隐仙居!安静生活!至少……至少不要来到这里……”
我与七泽不同,他自出生就是一副灵修的好底子,灵力充盈脉络精细,而我却全身上下连一副灵瞳都没有。
灵瞳这种东西,说我完全不在意,肯定是骗人的。
我沉默着,捏紧了袖口。
“阿泽,你知不知道,苏州城的大火?”
“师父曾与我提起。”
我垂了眸子,不想让七泽看到我眼里的异样,我想那时我的目光摇曳氤氲,连自己看了都会心碎。
“那你知不知道……”我缓缓开口“那场大火,是我放的。”
一言出,四寂静,寒木无声,如入寒潭。
我想起,大火吞没隐仙居梁柱的瞬间,我手中那盏倒空的油灯,和那张字迹清秀的隶书字条。
劫火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烧了苏州,城里的人,又都去了哪里?
“欲见其实,必毁其虚。”
是谁想提醒我,我身处虚假,又对我抱有怎样的期待?
我,一定要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