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像是夜来秋雨声,现在竟还是雨声,只是多了些似鸟鸣又似水边浣洗的声音。更有些嬉笑声,似是突然下雨,归家人路上急行,留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有了人烟,乐曲便也暖了些。
小砾子将空碗放下,趴着石桌上看着让月。
让月正低垂着那双深沉的眼,原是惑人的眼神收敛,还剩三分的勾引,引着小砾子直直地盯着。脸上棱角分明,嘴角边染些许笑意,薄薄的嘴唇靠着陶埙的吹口,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在指孔上轻按。这样的让月,小砾子不是第一次见。
像是璃梳,那日在秋月楼,水雾中泡茶的影子。朦胧中美人眉眼如画,十分摄人心神。
摄神?
小砾子心中一定,挪开驻在让月脸上的眼神,渐渐恢复神智。
埙声缓缓停下,让月对着小砾子道:“时候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而后让月起身。
小砾子被他突然的起身吓到,想到摄神一事,又连忙问道:“师兄,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让月并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道:“师兄困了,回去睡了。”
小砾子没再纠缠,只看着他离开。
让月简直是落荒而逃,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几天他做的,好像早已逾越了一个师兄的本分。
那日悬崖脱险后,让月一路背着小砾子,走了三四十里才回的皇子府。走得很慢,怕颠醒后背上熟睡的人。
后来跟着小砾子去了大皇子府,怕大殿下对师弟下手,让月日夜不休地守着。
就连早时,小砾子跪在豫园,他一看到,便忍不住过去将小砾子扶起。
小砾子睡下后,让月一直等在庭中,那碗粥,是申时柔喜便送过来的,早就凉了。方才听到屋内的声响时,让月催动内力热了粥,才递给小砾子。
就连刚才的埙声,也是鬼迷心窍,想诱小砾子才吹的。
想让那双澄澈的眼睛里,不是装满心事的灰暗无神,而是……只有他。
让月猛地一惊。
原来他竟孤独如斯。
这么多年,无父无母无兄弟无朋友。时时奔行于夜里,做些人命买卖。世间皆惧他,恨他,又利用他。就连传闻里,他都是杀人如麻、令人战栗的存在。
他以为他是习惯了的,或者他以为他是可以习惯的。直到遇到这个小师弟,这凉了许久的血,才终于回暖了些。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们见面时总是相互揶揄,见不得对方好,遇到危险时,又能相助相护。就算是邀月堂的得力属下,他都不敢全然放下戒备,就算武功已臻绝境,也时刻防备。但在这个小师弟面前,他不必负重,不必伪装,活得实在恣意又轻松。
多好。
让月下意识地握紧手里的辉月剑。辉月剑是冰山里埋藏千年的铁矿所铸,天生自带寒气,连剑柄都渗着凉意。一握上这凉凉的剑柄,让月的心便慢慢地静了下来。
他毕竟不是这皇子府的人,也不是这京城内斗来斗去的官宦人士。他是——
第一杀手组织邀月堂的堂主。
邀月堂的堂主,该是如这辉月剑一般,凉得不近人情,凉得无惧生死,凉得不留余魂。如今京城事了,是该回去了。
久不刃命,技艺恐要生疏了。
出了缭烟院,他头也不回地飞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