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后呢,我能成为什么样的人,能做什么样的事?
苏涔踉跄地走过来,晃动我的肩膀:“遥遥,我们终是要回去的,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们就是异类。是异类终将会被铲除,永世不得安宁,你现在留恋的一切,根本带不走!”
我却仰头问他:“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身后的权贵到底是谁了吧?”
他来海境前身上就有伤,既然和王都的来使会面,怎么会严重到受伤?除非他被当做成一颗弃子,那人狠辣无情到强行夺取操控海兽的权利,有这般心机和城府,难怪严守贵这样谨慎的奸贼,也甘愿听从他的调遣。
云桑曾猜测是十一王爷回良澈。
可苏涔不止一次说过,真正的幕后黑手绝不是表面浮上来的这位,但与他也绝脱不了干系。
苏涔咧嘴笑:“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傩教有种蛊毒,能帮人守住秘密。”
“原来你是被人下了蛊……傩教也掺和进去了。”
这天下的势力分定抗衡,连傩教也不能只手遮天了。
也间接说明,回王有什么事瞒着傩教,令傩教惶惶不安,这才联合强手来瓦解一手建立的王朝。
四王爷和七王爷争夺储君的位子,跟回王势必水乳与共,不会愿意做傩教的马前卒。
既有实力策划布局,又能躲藏阴影处操控人心的,似乎只有这么几位王爷。
还有从东夷城逃窜的华林,他能去哪儿?和东夷的战事了结,不久师兄就得奉旨回王都,他还能去……
是了,王都!
眼皮跳个不停,我若是幕后黑手,既然挑起战事不成,那干脆直捣黄龙!
没等细想,苏涔又昏倒了,我从未觉得他是这般绵软的体格,娇弱得像个秀气小书生,只好背着他躲进山中村妇家。
她家丈夫随军出征,战死在东夷海战上,留下七岁的幼儿。
这家人饿得只剩皮包骨头,因住在峡谷的断崖壁,每逢夜半就会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妇人抱着孩子似乎习惯了这声音,睡得安稳踏实。
倒是苏涔被吵得睡不着,一气之下跑出去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我正好打了几只野山鸡回来,见苏涔站在悬崖边往下探头,还以为他要自杀,恼怒地将他捞回来,一拳一拳揍在他身上。
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从没忘记他害死丰慵眠,与他待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内心都在煎熬,眼见他毫不怜惜生命,既痛恨又怜惜。
苏涔被我揍到无法还手,还是妇人孩子听闻动静,跑出来扯开我,苏涔撑着半个身子,眼睛都肿了一圈:“你怨我,不就因为那个瘸子吗?”
“是。”我毫不否认,眼神淡淡的看他。
苏涔啐了口血,正色道:“不是我杀的,我也是被陷害的。”
“丰慵眠的死跟你无关?”
“也有关。”
我快被他反复的态度弄得焦躁了。
“我想动手来着,可我赶到东湖花船上的时候,丰慵眠已经在那待着了,当时那位傩教的天罗王也在,似乎被丰慵眠戳破某些秘密,还哭得不能自已。我也是手贱,想拿捏住这两人,没想到花船紧接着就爆炸了,要不是我水性好,也会死在那场爆炸里。遥遥,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有人想把你们都炸死?”
苏涔突然呕出一大口血,像是蛊毒轻微发作了的样子。
我渡内力渡了几天,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没想到这个蛊毒极其棘手,连苏涔这样媲美‘身不缚影’第十重的人,也难逃被玩弄在手的命运。
又过了半个月,苏涔的精神气十足,同我说了许多话,我们聊到叶真,聊到小时候,甚至聊过叶莫,然后相视一笑。
他告诉我,把叶真送给傩主也是情非得已,傩主早在她身上下了蛊毒,离开七天便会爆体而亡。叶真生性自由,不受约束,但苏涔不能眼见她惨死,跟清白相比,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苏涔也没想到,身为至阴鼎炉的叶真,会落得失魂的下场。
他怕我重蹈叶真的覆辙,想尽办法让我脱离滕家,哪怕捉了和我相像的月娘,也要拉我跳出巨大的阴谋。
他从未轻薄月娘,只是寄希望她能和我调换身份,没想到会引起苏杳杳的嫉妒,将月娘推向饲养海兽的深渊,他得知后立马跟着跳了下去,找了很久也没找到。
听到这段话,我对屋顶的白色丽影叹道:“他该对你道歉。”
苏涔其实也知道月娘一直在屋子四周,只是嘴硬,又不敢面对。
我似乎嗅到恋爱的酸臭味,也感叹苏涔终于肯向前迈了。剩下的,就留给这别扭的一对吧。
理清线索,我向苏涔许诺会查清真相,想办法帮他解除蛊毒,在那之前他得老实地干一件事。
苏涔疑惑。
而我丢给他铲子等工具,指着城里城外源源不断送来的尸首。
妇人家地处山野郊外的乱葬岗,专门安葬死在战争里不能归家的将士,原本妇人的丈夫就是以此营生,既然苏涔害她丈夫回不来了,便要扛起这份责任,将‘善终’做到底。
苏涔起初还有点嫌弃,嚷嚷着:你让小爷埋死人?不对,把棺材放悬崖壁上挂着?什么风俗啊?
“山葬。”我纠正道。
巍巍高山,葬于天地,诸身罪孽,回归沉浮。
天成二十六年冬,东夷战败,小天君不知所踪。同年,传闻滕摇罹患重疾在容城养伤,暂时卸任先锋将军之职,回王准许滕王公陪同养伤,于明年开春一同返回。
天成二十七年春,万物复苏,传来回王重病的消息,遂召集诸王齐聚王都。
算了算,该是幕后之人动手了,我收拾行装,准备去王都。
这会儿苏涔的身子骨好很多,山葬这种活,一能锻炼筋骨,二能呼吸新鲜空气,三还能直面生死,一举三得的美差让苏涔渐渐平和。
月娘和妇人负责种菜浇地,我带着七岁大的孩子满山坳里打野味,日子过得飞快,临行前我跟苏涔道别:“好好生活,我会找到叶真,带她回来。”
苏涔不吭一声,我上去就敲他个糖炒板栗,他才苦笑:“早点回来。”
夕阳西下,我顺着阡陌小路朝小屋挥挥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