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了手中的白玉狼毫笔,推散开书卷,茶盏碎了一地,屋内转眼狼藉。
谢婉气质出尘,生来有一张柔软人心的脸。
次辅大人是马蜂窝般的心眼儿子,而婉小姐,不比兄长在仕途有杀伐决断的气魄,却也是个极有城府的。外人看不出,独近侍仆妇、丫鬟颇晓得她骨子里的清冷无情。
下人们噤声,面面相觑。待她发/泄/完,领头的仆妇使了个眼色,几个丫鬟纷纷上前收拾干净。
她心里乌糟,恨透了裕王毁了她的清白,逼得她日日提心吊胆,也恨陆允姿得了王妃的衔,回回压她一头。
白鹤书院的事谢元桢是知晓的。她借韩子朝来暗示,便是想引他注意。他作为兄长,总归得替她谋划。
能一辈子依着他再好不过。望眼欲穿,他至今未有作为。她多半愿意相信是因政事耽搁了,一如安然所言,他是在乎她的。
奈何自笙禄堂一事后,他近乎没同她说过话。究竟是怨她令谢家骑虎难下,还是怨她放走了安然,不得而知。
她越耐不住,琵琶袖下握紧拳头:“哥哥何时启程?”
下人屈膝道:“明日就走了。大人方从陆首辅那头回来,这会儿正在书房理政。”
谢婉盘算着去见他一面。此行归期未定,日子久了于她不利。然则回想那日他震怒的神情,她仍有些后怕。
去时匆匆,不想这一遭连谢元桢的面都没见到。
她被拦在外头,不容通传。谢婉知道他怒意未消,便耐着性子嘱咐小厮:“你去告诉哥哥,就说婉儿知道错了,望他能原谅。”
她几近可能放低了姿态,即便如此,那小厮依旧虾着身子回应:“大人有言在先,姑娘忧心的事迟早会解决。在此之前,还请姑娘好生在院子里待着,切忌随意走动。待大人料理完手中的事,自会给您一个交代。”
显然是编排好的说辞。谢婉迟登——这是要禁她的足?
十几年来头一回这般待她。细细品味下方意识到自己着了安然的道儿,旋即又羞又恼。
说什么碍于礼数不得言衷,安家那位一早便打定主意要算计她。寻个好听的说辞罢了。如今倒好,替她顶了屎盆子反还得谢她。这一举败棋,于她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不敢不从,踟蹰片刻对着门刻意挑拨:“哥哥怎的不想她因何出走?谢府上下不曾亏待她,她既搏了命出逃,必然有不可言说的目的。兴许,她根本不稀得做这个次辅夫人……”
话是由着性子说的,不经斟酌。谢婉咬定自己在外头受了委屈,他多少会体谅,怎料不等她说完,近侍的人奉命出来传话,强撑着笑道:“姑娘菩萨心肠,莫要让小的们难做。”
谢元桢全然是油盐不进的态度。她心下不安,不禁联想起谢元极一事。犯了他的忌讳,饶是至亲,也无多少挽回的余地。眼下的“忌讳”正是安然。他曾为她废了谢元极,而今更不惜与她反脸。
离间不成,懵窒半晌。她微微挑眉,竟嗤嗤笑起来:原来不是逢场作戏,他是真的动了心思。
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了这么个憨货,撇了她和陆允姿?六品官家女出身,论出身论才学无一比得过她。
无妨,无非多等个十天半个月。安家那位去意已决,陆允姿另嫁他人,往后她同谁争去?
下人见略显她失常,近身来扶。孰知她敛了神色,端起姿态温声细语:“那……婉儿等哥哥回府。”
言毕,若无其事掖净了泪。四下不免吃惊:到底是次辅大人的妹妹,心思难辨,变脸跟变天似的。
她踅身出了院子,逶迤而去。近侍的小厮回屋禀道:“管家已派人盯着婉姑娘,绝不会叫她走漏半点风声。”
谢元桢唔了声,算是表了态。
她这妹妹是聪明,只不过气性太高,正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前后两次引火烧身,一是因裕王,再者是安然。她仿佛还未意识到症结所在。莫说他不念着兄妹情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不逼她收敛一二,日后指不定会翻天。
一本公文拟完,费神不少。谢元桢搁了笔,轻揉眉心,似漫不经心问起陆琮的近况。
小厮则答:“陆大人由陆路改水路,往应天府去了。”
他曾暗查过陆琮的底细。其父早年在四川承宣布政使司任从五品的盐课提举,后因贪腐被判举家流放。其母陈氏乃正经八百的书香之后,外祖父曾任国子监祭酒,可惜晚年被陆门连累,辞官回了应天府。
陆琮多半会去投靠母家亲眷。
既是去应天府……若无记错,前些日子户部贪墨,应天府尹赵东阳亦有所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