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惊讶地看着王守仁,这才知道,平时看着这个家伙有点不着调,但做起事来一点都不含糊,竟然都考虑到自己前面去了。
“这……怎么好意思?”
“师父,跟着您学了这一段时间的数学,让我明白很多道理,这些也算是我的学资。”
徐宁推辞两下,倒是也就收下。不过他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在宁波干出来一番事业。不能再继续蹉跎。傍晚,徐宁带着银子赶到百户所,先命周账房写了拜帖,接着又请人给千户以及其他几个百户送过去。
他旗下的总旗小旗,一个也没见到。徐宁不以为意。在百户所里转了一圈,出了门在长春楼上订了一桌酒席。等到戌时,陆续有人上了楼。
戌时三刻,听说杨千户到了,徐宁与众人一起下来迎接。只见那杨行恭乘着马,碘着肚子,慢悠悠地从街上过来,到了门口,这才停下,下了马道:“徐百户,好阔气啊,在这里请客?”
徐宁心中纳闷,暗道这不是规矩么?怎么听这杨千户阴阳怪气的。
当下拱手道:“多谢千户大人赏脸。”
杨千户冷哼了一声,扬手将手里的缰绳扔给徐宁。徐宁没接,任由那缰绳掉在地上,店小二急忙过来将马牵走。徐宁看了一眼杨行恭,不禁冷笑一声,这是给我下马威来着。
他跟着上了楼,杨行恭大摇大摆地坐在首席,等徐宁进来,他大声道:“徐百户,我们都已经来了,你怎么还不让人上菜?快点上菜,完了我还要跟几个婆娘乐呵。”
徐宁来到房间里坐在最下面的位置上,然后笑道:“杨千户稍待,属下有一事不明,正要请教千户大人。”
杨行恭不耐烦地摆手:“徐宁,你胆子好大啊,你来请我吃酒,酒菜现在都不上,让我坐在这里干等。谁给你的胆子?”
“皇上给我的胆子。”徐宁毫不示弱,道:“我乃是皇上亲封的锦衣卫百户,特命我赴任宁波,敢问千户大人,如此百般刁难我,是为何故?”
“大胆徐宁!”杨行恭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徐宁道:“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百户,便是圣上亲封又能如何?宁波千户所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那好,就请千户大人立刻奏明圣上,将我革职查办。姓徐的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个好汉。”
“你……”杨行恭气得眉毛拧出水来,阴森道:“别以为我真的不敢。”
其他几个百户见了,登时傻了眼,他们是来吃酒作乐,可不是来看吵架的。其他他们心中都明白杨千户为何会心里不痛快,但当着他的面,没办法说不是?
一个老成持重的百户急忙道:“说笑了说笑了。千户大人体恤下官,怎么能轻易罢免,在坐的我等都是受了杨千户荫庇,方才能有今天。徐百户你刚到这,很多事情你还不知道。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来来来,伙计,伙计!”
那百户大声喊来伙计,道:“酒菜都摆上来,另外叫两个唱曲儿的姑娘。没看我们千户大人都已经发火了么?还不快快去?”
“好咧,好咧!”那伙计欢快地叫了一声,人跑了出去。
老百户呵呵笑道:“杨千户,您得先坐下,否则我们哪里敢坐?咱们总不能站着吃呀!千户大人,您请!”
杨行恭哼了一声,他本来就是来找茬儿的。徐宁的分量有多重他岂能不知?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把人给撤了?此时有了台阶,他也借坡下驴,坐了下去。
这一顿饭吃得不大痛快,杨千户全程都拉着脸,话也不怎么说。他来试探了一下,发现徐宁不是那么好欺负,也就没了办法,吃完就走。
次日,徐宁命王守仁帮忙监督着搬家,他则去了百户所里,辰时过了一半儿,总共也就来了二十个人不到。徐宁坐在大堂的案子后面,轻轻地敲着桌子,一点也不着急。坐在一旁的是周账房,另外还有一位经历,年纪约有四十多岁,也是个不第秀才,坐在案子右边,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辰时过去,人方才稀稀拉拉地到齐了,今日是新官上任,按说他们都应该早早地到来,不过在这里始终都是混日子,他们也就懒惰起来。
徐宁一言不发地坐着,让周账房坐立不安。见人到齐,他咳嗽一声,道:“百户大人,人已经到齐了。”
徐宁抬眼往下看了看,乌压压地站了将近百十号人,他这才坐直了身子,取过花名册,瞟了一眼道:“张静安张总旗在不在?”
“卑下在。”
徐宁抬眼打量张静安,他的名字跟他的样子实在不符,这张静安长了一脸的大胡子,把嘴都包裹起来,看着像是张飞似的,一说话整个胡子都动,声音大的跟打雷似的,一屋子里的人都精神不少。
徐宁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家伙夜里放在外面,估计能镇鬼。于是翻了翻花名册,又道:“沈世龙沈总旗何在?”
“卑下在。”沈世龙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拖拖拉拉地走到中间,对着徐宁拱手,这家伙一看就知道宿醉未醒。
徐宁道:“看来两位总旗都来了。还不错。你们两个带上麾下小旗,跟我出去一趟。周先生,江经历,你们也跟着,对了,备好笔墨,有用。其他人,看着大门。”
众人皆为不解。
南塘地区,一共有两纵两横四条主要街道。徐宁带着他们,挨家挨户地走过去,每过一个地方,徐宁都指着商铺问道:“这个地方例钱是多少?”
答:“十五两银子。”
又到一个地方,又问,答:“三十两银子。”
大半天的功夫,他们什么都没干,就陪着徐宁把这里的大街小巷走了一遍,所有店铺需要交付的例银全都统计上来。
眨眼之间到了午时,徐宁取出几两银子,道:“去买些烧饼回来,一人一个。”
周账房与江经历面面相觑,走了这么大半天,不说吃顿大餐,起码也要下个馆子吧,怎么一人一个烧饼就打发了?但他们又不敢直接问,新来的这个百户,有点不按常理出牌啊。
周账房只得买了十来个烧饼,一人分了一个。徐宁道:“走吧,边吃边回去。”到了百户所,徐宁命周账房把数据赶紧统计下来,之后命人把所有人都召集到院子里。
周账房很快就把数据统计出来,一共是五千二百三十一两白银。等人都到齐,徐宁咳嗽两声,站在台阶上开始讲话:“诸位兄弟,我徐宁初来乍到,一直都盼望着见到兄弟们,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下面的士兵一个个都木着脸,没有回应。
周账房率先叫了一声好,接着就发现没人回应他,顿时觉得尴尬不已。
徐宁道:“昨天呢,我听周先生说咱们所里已经没钱了,只有几个铜板儿,咱们弟兄这个月的俸禄都发不下来,所以我想带着大家共同致富。刚才让周先生算了一下,咱们这个地方的例钱大约有五千三百两左右。”
“两千两,上交到千户所里。咱们呢还剩下大约有三千多两,这里把所有的零头都留下,剩下的两千两呢,就分给咱们弟兄,你们说好不好?”
徐宁的话说完,下面立刻热闹起来,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个个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情。众人议论了差不多有一刻钟,这才逐渐停下来。
上午跟着徐宁去转悠的总旗小旗,这时都反应过来,原来徐宁打的是这个主意。那沈世龙立刻站出来,道:“大人有所不知。这里其实有很多是不需要交例钱的,例如莳花馆,那是最大的头儿,但这个地方收不上来例钱,此楼乃是江浙布政使司江大人的姨丈所开,所以这么算不准确。另外还有,目前这些地方的例钱都是交给了东厂,咱们也收不上。”
徐宁笑道:“哦?原来这里有这么多事儿?那为何东厂能收,你们就不能收?今天都给我去收例钱去。”
沈世龙大怒道:“大人,你这是让弟兄们去送死!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徐宁颇为惋惜的叹口气,道:“是么,那真是太可惜了。还有谁不想去的?”
顿时没人吭声,沉默片刻,张静安也道:“大人,我不去!”
得了,两个总旗都不去,那些小旗自然也就表了态,几乎所有人都表示不去。
徐宁无奈地摇摇头:“既然这样,那咱们就不去了吧。还有几天发薪俸?”
“五天。”
“嗷,那五天之后,所里也拿不出来钱发薪俸。大家就都饿着肚子吧。”
“大人,我们可以去抢!”沈世龙道。
徐宁有些奇怪的看着他,“哦,沈总旗,能抢多少?”
“多了不说,但三五百两还是有的,例来都是这么做的。”
沈世龙十分恭敬,这时他也不打哈欠了,身子站得笔直。
徐宁道:“哦,不光明正大的去抢,还偷偷摸摸地抢。人家吃完了肉,吐出来骨头,你再去抢一点回来,你们他妈的都是狗么?”徐宁陡然提高嗓门,最后一句话,几乎打在每个人的脸上。
“大人!规矩就是如此……如今锦衣卫没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那他妈的不是理由!”徐宁一脚将沈世龙踹飞出去,摔到花坛上。众人不由大吃一惊,看着这个安静文气的年轻百户,突然爆发出来这么强大的力量,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今后谁再提起这事,立马给我滚出这个百户所!”徐宁眼睛逡巡一圈,道:“以后,你们哪怕是去抢,也他妈的给我光明正大去抢,天子亲军被你们当成这样,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