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辰去接了杯热水递到毛江手里,毛江几乎是端不稳了,他的手被固定在老虎凳台面上,只能埋在头,用嘴掀过杯子,颤颤巍巍地喝了一点点,稳了稳惊恐的情绪,稍微冷静了些。
苏一在电脑面前一丝不苟地记录下问答,许是人生头一回用苍白的文字还原这骇人听闻的真实杀人故事,心情十分复杂。
深秋的夜晚,气温降得很快,单薄的警服热汗冷汗浸了又干,寒气悉数浸入体内,此时已近三更,二人滴水未沾,颗粒未尽,虽是不饿,但觉寒气透骨。
穆辰趁倒水之际,给苏一冲了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轻轻放在了手边,化雾的热气缭绕鼻息间,赶走了些许疲惫,苏一眼前一亮,僵硬的双手捧着咖啡,抬眼望着穆辰,穆辰莞尔颔首,无声道:“不客气。”
苏一笑了笑,心想:“我还没说谢谢呢,这人……”
片刻的调整,三人继续投入这场令人毛骨悚然的讯问。
老大道:“继续说。”
毛江定了定神,估计心知反正都是死罪一条,不在乎继续回忆道:“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血顺着脸颊流得到处都是,我不敢看他,于是跑到房间里藏起来,我躲进被子里,一直不敢出来,我不知道躲了多久,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以为我做了一个噩梦,等我爬出来,看到地上的尸体,我才知道原来不是噩梦,我杀了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必须要找个地方把尸体藏起来,又不敢把他拖太远,山上偶尔会有人,于是我又等了一天,等到天黑了,我就在屋后面的墙根处,挖了一个坑,把他拖进去埋了。”
老大问:“他的手机是你拿去扔了吗?”
毛江道:“我听说手机可以定位,所以我就拿去扔到了河里。”
老大沉默了一会儿,半晌,语气平稳地问道:“罗兰呢,为什么杀她”
一听到这个问题,毛江神色一怔,方才的惊恐、痛恨、栗栗危惧,瞬间消散,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两眼直直盯住发问的人。
讯问室里顷刻间落针可闻,仿佛空气凝固。“啪啪”的键盘声戛然而止,苏一还保持着一个兰花指的造型停顿在空中,将落未落。
然而老大却半点眼神也没有分给毛江,自顾自点燃一支烟,若无其事地抽起来,抽了一口,又摸出一支,点燃递给了毛江,仿佛刚刚这个问题,问得稀松平常,犹如一句漫不经心地“你吃饭了没”一样,既理所当然,又毫不在意毛江是否要坦白。毕竟,警方暂时没有直接证据显示罗兰是被毛江所杀,远不及在毛江家里刨出一句尸体这般铁证如山。
审讯,本身就是一场博弈,虚往实归,虚实相接。
毕竟,同一辖区,同一时间段出现两个变态的概率,总归要比出现两人相爱的概率要小那么一点点,所以老大笃定,就着这一个变态,杀了两个人,老大的神情,仿佛言明:我只是难得起身去拿证据,你就自己老实点招了吧。
大概,坦白也是一种倾述吧,其实现实生活中,大多数的杀人犯,大抵初衷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走上杀人的道路,也许仅仅是恐惧,焦虑,悲伤,压抑,当所有这些负面情绪累积到人无法承受的时候,才会导致暴力解决,只有极少数的人,属于天生冷血,能静心策划一场完美地谋杀案。显然,毛江属于大多数。
思索片刻后,大概毛江东自己也觉得故事还没有讲完,心里硌得慌,反正杀一人也是死,杀两人也是对死,死之前还有三名观众熬夜爆肝,耐心倾听,有闻必录,实质名垂江湖,便决定不劳烦眼前这尊威严的大佛起身去找证据,随即调整了等一下姿势,深吸了一口烟,开始分解后事。
“那个女人,该死!”毛江一提到她便露出了一副极度厌恶与不屑的神情,道:“到处勾搭人,要不是她,张成也不会叫我去砍人,我也不会失手杀了张成。”
毛江越说越激动。
“我十年前就染上了毒瘾,后来被公安接二连三抓去关了好几年,被放出来后,竟然找不到那些卖海/洛因的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死光了,道上全是卖什么冰毒的,那玩意儿能跟海/洛因比吗?
“张成知道我吃海/洛因,就带我去了那女人那里,他说她有渠道可以拿货,后来我就常跟他一起去那女人家。
“那日,我杀了张成,没隔几天,我毒瘾又犯了,于是我就跑去那女人家,问她拿货,以前都是张成带我去,这回她见我一个人去,就一直逼问我张成在哪里,说是不找到他,就别想拿货,我当时看见她就忍不住想杀了她,于是我就用一根电线勒住了她的脖子,逼她去给我拿货,拿了货,我就用力勒死了她。”
老大神色凝然,道:“尸体你如何处置的?”
毛江满不在乎道:“我把她拖进去,摆到了床上,用被子盖住,把门关上,就走了。”
听到这里,老大不再发问了,直接起身,摔门而去,老大纵横警界二十年,饶是目睹过许许多多荒谬至极的案件,但终究人非草木,不知该是痛恨,还是可怜这些杀人伏诛的人。此时老大已经问了关键,剩下的就无需亲自出马,便再一次无情地抛下两名侦探,深夜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