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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末,有人推开略显沉重的门迈过门槛,路过了净瓷的大鱼缸,顺着廊下走了过去,又手闲地拂过檐角的铜铃,铃声作响,白绸飘舞。

重彧在台阶上坐了下来,背对着主寝房高立的推拉门。这个位置很好,稍稍坐直了就能越过白墙看到外面去。山上郁郁葱葱,树林阴翳,月光下隐隐绰绰,待月光没落时,难免又显得有些阴阴郁郁,一片漆黑,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暗藏汹涌。

重彧不知道授九今晚会不会回来,他就送些东西过来,兴起了便坐了会儿,想着碰碰运气,万一等到了呢,就算是不太可能,他也不嫌费功夫。

白天里热,夜晚又凉,他自己坐在台阶上,心里还庆幸着还好这台阶不是青石板,夜逐渐深了,重彧本来就是贪睡的,无缘无故地熬夜通宵,用他的话说,那是青年才俊的事,而自己早就过了那个年纪了。

他屈起了长腿,双手拢着膝盖,垫着下巴,缩着肩头的样子像极了没人接回家的孩子。

有病。

半夜三更不睡觉跑来这里坐着真是有病。

这么想着,重彧倏然站起身,拍拍衣摆就迈下了台阶,沿着廊下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我日!”

门外俨然立着一个白影,把他狠狠吓了一跳。

“你特么要吓死我谁还你钱?!”重彧捂了捂自己的心口,一脸怨恨的表情。

授九逆着月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一手还支着门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眼前就是一黑,接着就直挺挺地往地上砸去,重彧一惊,连忙伸手接住了他,让他砸在了自己身上,下巴垫在了他肩头上,“喂喂……有话好好说,别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你怎么了?被打了?”

重彧嘴上说着,手却扶上了他的后背,才刚刚放上去就听见颈侧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掌心下的锦袍就湿了,黏在了他手上,他微愣地缩回手,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甜腻的味道,又有些腥气。

“……授九?!你别吓我啊?!”

拖曳在地上的衣角由月白被浸染成了殷红,刺眼极了,重彧心头狠狠一沉,架起他望屋里走去,等将人放在了床上,点起了灯,他才看见授九面色苍白得没有一起血色,发丝被冷汗黏在鬓角,冷汗还在往下掉,指尖仍无知觉地发着颤,而月白锦袍的背部已经被渗出来的血染红了一片。

重彧将碍事的帷帐挂起,见这一副场景感觉全身血液倒冲上了脑门,他深吸了口气,没空再去料理发生了什么,开始躬下身轻而缓地把他的外袍脱下,直到最后一件被血打湿黏在背上的里袍,他才轻一拉,授九就皱了眉,弄得他无从下手。

末了,他从袖中翻出把细长的小刀,直接下手了,“得罪。”

“嘶啦”一声,原本齐整的白袍直接被撕开了,露出了段精瘦的腰背,线条刚好,不过重彧的目光只是落在了那一道道的绽开的伤口上,两侧的皮肉向外翻起,血还在往外渗,一道压着一道,他睁大了眼睛也辨认不出是什么伤的,他忽然一抬手将手中的小刀往地上狠狠一掷,刀刃插进了木质的地板上,“说好的回一趟九方阁,你他妈怎么弄成这样的?!”

如果今晚不是他过来了,那他自己回来就打算在屋里躺尸了么?

重彧有些怒火中烧,在一旁的柜子上翻找药物的时候动作弄的乒乒乓乓直响,看上去像是恨不得直接掀了这里。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开的伤口正在以缓慢地速度自己愈合。

他烧了水,浸湿了巾帕,拈这一角将伤口周围的血污擦去,又上了药,纠结了半天还是扒去了他那身脏皮,于是授九整个上身就裸奔了。

重彧眨眨眼,打量过了他一转,开始忍不住发笑,心道:我以为你只是穿衣显瘦,没想到脱了更显瘦,哈!不过想想也是,看你那平日里弱柳扶风的模样。

他躬下腰想用另一块干净的巾帕给授九擦去额上的冷汗,忽而福至心灵,他便俯下身趴在授九耳边半开玩笑地说了句“生辰快乐”。

早晨的阳光有些懒散的意思,跃进了屋里,微乎其微的灰尘在斜进来的阳光中慢慢飘飞。

床上的人动了动之间,感觉背上凉飕飕的,勉强睁开了眼,首先看见的却是一个脑袋趴在床沿上,授九缓慢地动了动眼珠子,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背,没有感觉到疼痛后传到手心的是一阵凉意,他一掀眼皮子,伸手扯住了重彧抱着的锦被的一角,毫不客气地一拽盖在了自己身上,重彧重心一失被掀翻在了地上,有些懵逼地抬脸,而授九别过脸面向床榻里面继续睡。

梦里,神神叨叨的四长老似乎还在他耳边不停地念着神经,礼义廉耻,之乎者也,四书五经,大学中庸,大到佛家的大乘小乘、道家的无为而治,小到少时曾背诵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他不太理解,不就行个冠礼么,怎么他们会有这么多话要说?

直到羊脂白玉的玉冠落在他头上,盖住了他的发旋,长发全部束起,他才有些无语地长舒了口气,可还没等他一口气舒完,师父眼尖地开口了,“你的麒麟佩呢?”

要死,忘了。

他也就如实回答了,“忘了。”末了又补了一句,“忘在香火台上了。”

等着他的自然还有一大段训.诫语,几位师兄都是过来人,有兴致的还幸灾乐货一下,没兴致的已经开始瞌睡虫上头了。

宣煌一百六十五年,八月十五,九方阁,九方主及冠。

吧啦吧啦个不停,逼逼叨逼逼叨叨个不停,授九开始忍不住合上眼,过来一会儿,不知是谁这么嘴闲地开始哼起了小调。

“……我有一段情,唱给了诸公听……”

“……艹。”

小调戛然而止,一身锦袍被齐齐整整地挂在木架上,而现在木架前的重彧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扭头望向榻上之人。

重彧用自己仅剩不多的操守担保,这绝对是授九第一次爆粗口,看来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起来的了。

“哟——大爷你醒了,”重彧挑了帷帐斜倚了床榻抄着手站着,卞京爷们的语气拿捏的死死的,“这怎么着?睡了还和周公干一场呐?”

授九完全清醒过来后掀了被子,长腿一伸在木质的地板上踩稳了,直接赤.裸了上身下了榻,又乜了重彧一眼,清清冷冷地说:“闭死你的嘴。”

重彧依旧斜靠在那里,哼唧了一声,看着授九行动自如地自己找了水喝,目光扫过他的后背,眉梢一挑,阴阳怪气地道:“弟弟你这虽然穿脱都显瘦,但挺行啊,都快成个残废了自愈能力还那么强,背后这花不错啊,整个就叛逆不已嘛?”

“穿脱都显瘦”的授九挺直了腰板,微抬起了下巴,踞高意味十分浓重,“碍着你了么?”

重彧:“……去死去吧你。”

他不记得小时候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了,唯一记得的就是红色,但他敢肯定决计不是合欢花……如果是合欢的花也就恰好解释了为什么他在大理寺看到所谓耶罗教徒背后的记号时觉得十分眼熟了……到底是还是不是?

他又扫了眼授九那一背、堪称狂野的合欢花纹,从左肩蜿蜒而下,一路盛开到尾椎,大朵大朵的殷红色烙烫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十分诡异妖冶。

授九随意地活动了筋骨,重彧便拉回思绪,伸手拍了拍挂在木架上的衣服,貌似顺口道:“喏,补给你的及冠礼物。”

月白的底袍,广袖飘带,领口上用银丝勾了暗纹,衣衫下摆则勾了祥云纹,而外袍的袖口出用玄色的线先绣了一圈,接着往上蔓延,如同花枝开在了锦袍之上,又同星子洒落,零零碎碎,一路火树银花。

授九视线在上面落了落,随即便移开了,“无缘无故送我衣服干什么?”

重彧一噎,白了他一眼:“怎么这么欠啊你?你管得着我送什么?”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甩着门出去了,授九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右手压在了左手掌根处,想将那根黑色的细线一样的东西从中间截断一般,他深吸了口气,狠狠闭了下眼,稳住了身形。

“我看你是及了冠就不得了了是吧?架子这么大呢?”

授九穿戴好出去后看到的便是重彧坐在台阶上逗弄着一只不知哪儿来的黑猫,又听他道:“厨房里有些粥,要喝得话自己去盛。”

他理了理衣袖,发现尺寸刚好,如同量身裁的一般,“哪儿来的猫?”

“不知道,”重彧将黑猫抱起,放在腿上给它顺了顺毛,黑猫舒服地往他怀里蹭了蹭,“昨晚自己跑来的,我寻思着你怕是要睡一整天,便用了点吃的把它留下来了。”

授九在他身旁蹲下,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你还真是讨动物喜欢啊”,他望着黑猫碧绿的眼睛眯了眯眼,黑猫叫唤了一声,便从重彧怀里探出头去,作势要往他怀里窜,授九猛然起身后退两步。

“你抱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