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1 热情似火,凉薄如冰(1 / 2)出尘埃记首页

“今天聊什么呢?”

一个略微沙哑但又有些稚嫩的声音从画面之外传进来。

镜头前一个看似中规中矩的女子,粉黛未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无所谓。”女子低头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逆着光看不清盒子上的字。她从盒子拿出一颗放进嘴巴,面无表情的嚼了嚼。

原本睡眼惺忪的女人很快精神起来。

“你要试试吗?”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去。

“我想死。”

十分突兀的陈述句,但听起来却不像是开玩笑。听了这句话的女子,脸上看不出什么震惊的表情。仿佛只是听见有人说他要去睡觉了一样,习以为常。

“哦。”

女子又拿过了一个纸袋,自然而然的拿出一个汉堡吃起来。

“你准备怎么去死?”嘴里咬这一口汉堡的女人淡淡的问道。后来可能觉得自己的表述有些不准确,又换了一种问法。

“你是准备自杀吗?如果是你打算用什么方式自杀?”

对面的人没有再发声,镜头里的女子,三两口吞了手中的汉堡,又拿出一瓶可乐,满足地喝了一口。

“割腕,安眠药,跳河,跳楼,卧轨,车祸,或者去找个险峻的热门旅游景点解开安全绳一跃而下,喝毒药,上吊,绝食……嗯……绝食可能会失败。你有什么新想法吗?”

“你知道未来是什么吗?”

“什么?”男孩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情绪更加低沉了。

“未来就是死亡。”女子的态度严肃认真起来。

镜头好像被挡住了,画面一片漆黑,过来几秒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去死吧。”依旧淡淡的就好像在和对面的男孩说“去睡觉”一样理所应当。

很明显是一段拼接过的视频,接下来是一个男孩从一幢高楼,纵身跃下的画面,仰拍的镜头,画面极其摇晃,还有伴有刺耳的尖叫声。

视频的标题——国内心理行业乱象:心理咨询师居然做出这种事!

视频全长两分四十四秒,发布到网上不到一个小时就成了头条。底下出现了许多谩骂视频中女子的声音,说她亵渎了心理咨询师这份神圣的职业,也有人让她去死,甚至有弹窗暴露了当事人的姓名、电话、工作单位以及住址。

事件发酵了两天,先后有公安机关和未成年人保护机构介入调查。第四天凌晨,澄湖公安官方微博发布消息,证明视频中与女子对话的男孩并没有自杀,视频中自杀的男孩系前面邻市发生的一起青少年自杀案。

世人总是先入为主,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所以即使警方发文为事件的女主人公证明清白,也有人说成女子家中权势滔天,买通警方发布虚假消息来逃避责任。

“你整理整理,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吧。你也别多想,这绝对不是开除你,就是想等风波过去了,再让你回来。上级是很认可你的能力的,这些年你为咱们医院做的贡献,领导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白大褂加身,说得苦口婆心,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用手往上推着眼镜。

对面坐着的女子同样穿着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插着一支廉价的黑色中性笔,眼睛盯着桌上那盆小小的仙人球,压根没有听面前的人说些什么。

“小宋,你觉得怎么样啊?”中年男子伸长了脖子凑过来问到。

“这仙人球您浇太多水了。”

“哦,好。”中年男子怔了一下,回应得有些心虚。

趋利避害的道理谁都懂,女子也不多说什么,麻利地起身,双手插在口袋里。

“主任你看着办吧。”

声音很冰冷,语气里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

不知道是在说仙人球的事,还是她自己的那件事。中年男子只觉得脖子后面一阵凉风掠过,下意识低头摸了摸脖子,再抬起头人已经走了。

宋雪无当初是拒绝了导师的博士生保送选择直接出来工作的,进入市第一人民医院精神科,也是导师帮忙引荐。若非视频事件,她想着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会在这里工作。当然在无意间听到同事在背后议论前,她也没有任何离职的意向。

墙倒众人推,一下子让她将曾经围绕在自己身边阿谀奉承的那群人看得透透的。

“我早就跟她说过,一切得按规矩来。她偏不听,患者说不想录音,她就违规关闭录音笔,说不想在医院看诊,她就约在外面。”

“她还不是仗着导师是咱们这行的权威有关系吗,听说她当初进咱们院,什么程序都没走。”

“她是不是心理有问题啊,我们平时聚餐聚会她可是一次都没参加过。”

“我也早觉得她有问题了,听她的学妹说她大学就每天待在实验室,和室友关系也不好,也没谈过恋爱。”

“她不会性取向有问题吧……哈哈哈……”

“应该不会吧,我看就是她这个人脑子有问题。”

……各种各样肮脏的言语和尖锐的笑声在卫生间内回荡。

宋雪无在卫生间隔间里苦笑,然后重重按下了冲水键,微笑着走了出去,穿过突然间鸦雀无声的人群。认真洗起手来,透过明亮的镜面看着众人五颜六色的面容淡然说道。

“当别人在你前说另一个人的坏话时,你就应该想到,她背着你和别人交谈时,是怎样评价自己的。”

宋雪无昂首挺胸又一次穿过面面相觑的人群,漆黑的眸子永远看透人生,表情永远没有悲喜。

只是在她走出人群的那一刹那,她突然就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步伐轻快了起来。

十点四十,手指轻轻一点一封辞职邮件发往直接主管的信箱中,并抄送给科长、副院长以及院长。

踏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宋雪无看着洒在地面的大片阳光,心中不禁充满了新奇与感叹。她平日里的通勤时间往往是上午六点半和下午九点半,从毕业到现在,整整四年看的最多的就是这座城市的星光。

春日中午的阳光刺得她很难睁开眼,但她还是一头扎进去了。游走在这座城市的街头,她第一次知道上下班路上总是路过的那家甜品店生意居然如此火爆,离地铁口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卖栀子花手串的老奶奶,非早晚高峰时街上的人行横道要按键绿灯才会亮起。

她以为自己不在意的,但同事口中那些冷嘲热讽时不时还是会蹦出来,提醒自己在这里她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手机震动起来,提示有一封新的邮件。

内容是:我已经到了新学校,环境很好。附上新房子和学校的照片。

大洋彼岸,八小时的时差,应该是凌晨六点。

其实她也是可以有朋友的,只不过害怕失望和伤害,所以她拒绝成为任何一个人口中的那种正真意义上不分你我的朋友。

一路走着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几十年的小区了,没有门卫,楼道很宅,打扫都是住户自发的。

门口堆积很多快递盒子,好几天了,不知道寄的是什么,不知道是谁寄的,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寄过来的。

宋雪无废了很大力气才将那些盒子搬到屋里去。

屋子虽然老旧但才光还是极好的,厨房、卫浴、餐厅、客厅、阳台以及一个略微显的逼仄的房间。

鞋子一踢,手机关机,往那个破旧的布沙发一躺,不知道怎样就睡着了。

醒过来已是华灯初上,虽然在城市边缘,但透过窗也能看到这座城市的热闹。宋雪无盯着窗外发了会儿呆,听见门口的脚步声和金属饭盒放置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饭盒里的饭菜还热乎,不用看着知道保温桶里的排骨汤一定是小火慢炖熬了整整三个小时的。

人影已经不在了,但每走一步都发出迟缓的声响,只要去追一定能追上的,但是她的双脚却像是被钳住了。

盯着楼梯口看了许久,还是没能追上去亲口说一声谢谢,但最后她只是不动声色地关上门,像往常下班回家一样,抱着餐盒走向餐桌。

温暖的食物顺着食道流进胃里,神奇地给虚脱的肉体重新注入活力。随后找来一把美工刀,坐到那些纸盒子之中,一一拆开。

网络暴力说好听点多是言语攻击,但近几年电商行业大肆兴起带动了快递邮寄行业,所以网络暴力也上升到了另一个层次。暴力就是暴力,不是什么好东西。五把菜刀,两箱臭鸡蛋,一只死老鼠,无数封恐吓信,这些都不算什么。

真正被恶心到的是那个包裹最严实的纸盒子,整整一箱不知道被饿了多少天的蟑螂,密密麻麻一下子从那个小小的开口涌出来。

某根敏感的神经被虫子的触角碰到,双颊一下子血色全无,胃里汹涌翻腾起来。强忍住干呕,一步跳开,将房间门掩上,但还是有好几只从门缝钻了进去。

恨不得将整个胃都吐出来,但是吐完之后,还是得继续面对肆虐的蟑螂。

一路小跑下楼,幸好巷子口那个叫卖蟑螂药的大叔还未收摊。

“全部都要?”

大叔疑惑地问了三遍。

宋雪无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扯了个慌。

“我们家房间比较多。”

事实证明,蟑螂与人类是不可以共存亡的,刚喷洒完高浓度蟑螂药后的房间,人类也不适合居住。

既然未来是死亡,那不妨体趁死亡到来前验体验市中心最贵最豪华的酒店。宋雪无这样安慰着自己,随手抓了一件外套,在空气中用力抖了抖,再拿上包,出小区右拐,抬手拦一辆的士,直奔景豪国际酒店。

“小姐,我们这边今天还剩一间特价房,您要不要考虑考虑呢?”

宋雪无眉头一皱,微微有些不满。

“酒吧在几楼?”

“我们这边的酒吧在顶楼,但……”

“我要一间离酒吧近些的房间,房卡待会儿送上去给我。”宋雪无气定神闲地从包里掏出一张卡放到柜台,左右看了看确定了电梯的位置就转身走了。

柜台接待看着她一身廉价的职业装,觉得她住不起高价房所以特意推荐了特价房,以免尴尬,没想到对方居然一点也不领情。并且让她很为难的一件事情是,集团老板今天晚上举办答谢宴,邀请了许多合作方的老总,酒店几乎都住满了,只剩下按照惯例每日推荐的几间特价房。年轻的女孩子拿着那张卡,看着远去的身影左右为难。最后不得不找大堂经理来处理这件事。

豪华酒店深夜的酒吧没什么人,冷冷清清,服务员比客人多,放着舒缓的蓝调,却并不能缓解宋雪无的头痛。

胸腔空落落的,很快就被酒精填满,一个个奇奇怪怪的念头涌了上来。

她伸手随便抓了个招待,半眯着眼说道:“如果我醉了,麻烦你找人把我送回房间去。”

“酒不是这么喝的,你已经醉了。”被拉住的人不是服务员,自己喝的也不少了,看着半趴在桌子上,一手抱着酒瓶,一手抓着自己的女人说道。

“我从来没有喝醉过,哈哈哈……”女子捂着眼睛大笑着,透明的液体从她的指缝间溢出来。

某些尴尬从来无法藏起来,咳嗽、喷嚏以及在陌生人面前无法控制的泪水。

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借着酒劲,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意无意地撩拨着顾与尘的心弦,他索性坐下来,陪她一起喝,直到两人都醉了。

总统套房里灯光昏暗,一男一女热烈且忘情地拥吻着彼此。

“你知道灾难是什么吗?”散乱的发丝遮住女人的眼睛,声音沙哑。

“是什么?”男子配合着反问道。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