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渐渐高升,不消几时,空中湿冷的晨意已被灼食个一干二净。
凤娘独身一人散步,谢拒了山民引路的好意,靠一只半个巴掌大小的黄铜罗盘,绕着村落走了一圈。
花了将近一个半时辰,她分别在村落正东、正南和正西最好的方位祭下一片蜚雪兽羽,现在她站在阔河的桥墩上,手中紧握剩下那一片,眯缝着眼睛不知在思忖什么。
水流湍急,白浪拍打着河心那块光溜溜的大石头,立刻飞溅出无数晶亮水珠,映着日影划出一道瑰丽的弧线,复又掉落水流中,哗啦啦歌唱着向远方的连绵青山奔涌。
河面宽阔而明澈,水势平缓的小湾口,犹如一面镜子,能清晰看见岸边苍翠树丛和缤纷紫荆的倒映,随着风,微微摇摆。
饶是凤娘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再叹一句:人间仙境。
暗忖稍许,她垂下眼睫盯着掌中那一片尾羽,无限惋惜叹一气。
羽毛表面打了一层薄薄的膏脂,指甲轻轻划开,捧在掌心,那一滴几百年前月圆之夜凝结的晨露凉凉濡湿在皮肤上,瞬而,轻烟起,随着尾羽消散在风中。
完罢,她拍拍手,把黄铜罗盘挂回腰间,慢悠悠跨过石桥,走过那块歪歪扭扭刻着“罗扇镇”三个朱红大字的花岗岩,朝村里走去。
胥雾早凤娘半刻钟回到宿处,一眼看见花枝搬了张小木凳坐在门口矮墙边晒太阳,一见他,杏眼圆瞪,怒冲冲站起身,扯下腰间佩带的硫磺香囊拽在手中。
胥雾连忙摆手讨饶:“别别别,小爷是诚心诚意来赔罪的。昨晚的事,是小爷不对,小爷心里是十分地歉疚万般地煎熬,特意去山里采摘了些鲜樱桃,喏!”
胥雾打开外衫捧到她跟前。天青色绸缎好似一片阔大的叶子,托着一捧红宝石一般滴溜溜的樱桃,颗颗圆润熟烂,散发着一股凉幽幽的甘甜的芬芳。这个时节,长桑城里的樱桃尚不见市,这一捧深山荒岭里早熟的野樱桃,更加显得诱人。
“怎么样,小爷特地用山泉洗干净的,很贴心吧?”胥雾洋洋得意,见花枝仍是冷眼相加,不禁泄了气,哼哼道:“喂,姓花的,小爷活了八百岁还从来没对谁这么低声下气过,小爷都认错了,你到底还要怎样啊?可别不识好歹。”
花枝终于开了口,冷笑:“哟,倒是我败了胥大爷的好意了,是我的过错,小女子这厢谢恩。”
她似乎服了软,伸手接过樱桃,没等胥雾高兴,手一扬,高举香囊狠狠拍到他脸上。
蛇妖“嗷嗷”叫唤不断,蹲在地上鬼哭狼嚎。凤娘刚从外面进来,唤啾啾去古井里打了一盆冷水端到他跟前,扔了个佩囊进去,幸灾乐祸道:“看你还去招惹她!总说蛇性狡猾,怎到你这,偏偏蠢得跟阿花一样!”
阿花是两年前的邻家二姑娘养的小猪崽,毛色粉红柔软,很是漂亮,啾啾很喜欢它,于是小声呛回嘴:“阿花可聪明了,才不傻呢!”
佩囊在水盆里荡开一圈冷碧的涟漪,胥雾掬几捧水洗尽脸上的硫磺粉末,跑到屋里找了面小镜左右瞧了又瞧。那张他引以为傲的俊美脸蛋被硫磺气息灼得通红一片,活像柳黛的雅鱼居供奉的那尊红脸关公,当下又扔了镜子嗷嗷叫唤起来。
“姓花的,你给小爷等着,小爷早晚揭了你的皮!”
啾啾绞着衣角,始终没办法把罗堂庙中看到的诡象从脑海中剔除出去,惴惴扑到凤娘跟前嚷嚷:“姑姑,姑姑,这里……”
“嘘!”
凤娘竖起食指,轻轻掩在唇边,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这个时节可不容易吃到樱桃呢,你去晚些,可别想从花枝嘴里抢几颗。”
凤娘始终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小姑娘扁扁嘴,垂下密扇一般的睫毛遮住琥珀大眼睛,怏怏拔开腿。
她没往花枝身后跟去,郁郁往外走,行到杏花树下,杂斑老马还在树下拴着呢,那群孩童不见一影。
啾啾把缰绳活扣解开,正要将老马牵回去,隐隐看见马车后头露出一只冲天辫,跑过去一瞧,仍是那个叫小谣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