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何以为,孤会许你?”老皇帝重重看了她一眼,眼色很复杂。
“若父皇恩准,起码能保羲策昭月一条命,父皇也能同宸贵妃尊享荣华、安度晚年。”
老皇帝半晌才语:“如今大局已定,你还能翻了天去不成?太昌,到底是父皇对你不起,你若放下,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前不久我去见了舅舅一面。”羲苍低眉垂眼把弄着那把雕绘精妙绝伦的茶壶,淡淡说道:“郢越的大军随时可能压过关境,朝中也有不少能够接应的,改变一场定局,并非难事。”
“你、你、你,你到底为我羲皇氏儿女,怎能做这等卖国叛祖的勾当——”
老皇帝一口气喘不上来,险些晕厥过去。羲苍放下茶壶一面替他拍背理顺气儿,一面道:“父皇言重了,我不过答应舅舅将母亲灵柩迁回故里安葬,哪里谈得上卖国叛祖。”
等老皇帝呼吸渐稳,她又斟了一杯茶。
“女儿为父皇考虑的,一直是最好的出路。”
太子入主乾德殿的第一个早朝,以老世伯为首,一干世族贵胄却送上了一道别出心裁的贺礼:整整一箱的物证,记录在册的罪责有包庇母族屡屡犯案、勾朋结党陷害忠良,最重一条是身为离川国皇储,却勾结敌国大将危陷御国公主,欺君卖国,知法犯法,罪不容诛!
自宸贵妃母族日渐威赫,到羲纵树权以来,已然压迫得不少世族高官愁眉难展,数年里暗地收集罗列的情报,本欲拿来压制一番不断壮大的羲纵母族,不想竟有赢个大满贯的机会,一干人神情都很是扬眉吐气。相对的,便是太子的党羽。
满朝文武又泾渭分明地化成了三派,太子一派,御国公主一派,还有一派默不作声,妄想独善其身。
一派默默不语,两派吵得不可开交,羲纵走下高堂,叱喝:“够了!本宫好歹是父皇亲敕的太子,现下父皇不过是龙体抱恙暂别朝堂休养,尔等便想翻了天吗!”
“倘若是皇帝授意呢?”
大殿外传来一道不咸不淡的嗓音,羲苍穿了一袭如意祥云纹滚边的玄青华服,罩一件素白的长裳,用一支白玉簪子挽起黑发,长腿迈过鎏金门槛,慢腾腾往里走。
她阔别多年,如今目不斜视缓步穿过一溜站得笔直的朝官,英姿冷凛的五官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大殿静悄悄地,她腰间玉佩随着步履移晃而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
她走上高台第六道玉阶才停住脚步,内侍总管紧跟着站住脚,捧开明黄圣旨尖声唱喏。
“众臣听旨。皇帝诏曰:孤登基三十年有余,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予凉德之所致也。今孤康体难复,恐违国事,然太子忠孝难全,不堪国栋,遂传位于皇长女羲苍,卿臣当以善辅导之,谨记尚赖亲贤,共图新治。其以明年为太昌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钦此!”
大殿里静得落根绣花针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盯着宝座上栩栩如生的龙凤浮雕愣了会儿神,许是嫌眼涩,慢慢别开眼,扭头扫了大殿一眼,便往殿门外的青空看去。
老世伯“扑通”跪地,高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而连三,“扑通”“扑通”又跪下去几片,大殿里回荡着同一句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丙午年正月二十六日,雾散,大晴,离川国御国公主登基,史称太昌帝,拉开了离川国太昌圣治的序幕。
从女帝识海中抽出身来,东方恰恰吐白,凤娘揉着酸胀的腰肢回屋里睡了一觉。
临近酉时,一名小宦监进门道:“娘子好运气,多承这几日宫里寿宴的喜气,陛下开恩不为难你,且快快出宫去吧。”
她问了步翀陵一嘴,小宦监絮絮叨叨道:“他向陛下请了死罪,陛下放他同西宫的妻儿团聚几日,下月初七斩首。”
凤娘摸一片金叶子塞他手里:“烦请大人带句话,只说妾身能解暮歌之求。”
酉时三刻,女帝结束同丞相的谈话,召老宦监传唤早候在门外等了多时的凤娘。
屏退左右,两人围着一盆炭炉。“若孤没记错,前夜你才坦言无计可施,怎才过一日一夜又改了主意?孤纵是仁慈,也不会用在一个人身上两次。”
“妾身自是明白的。”凤娘眼尾一挑,微微含笑:“前夜妾身打退堂鼓,是因妾身自知解不出陛下所求,今儿妾身又站在此处,只想告知陛下一句,人死如灯灭,况乎已过六七载,怕早过了黄泉路饮过一碗孟婆汤,再难寻回了。”
女帝眯眼 。
“妾身无力救赎这副身躯,想世上无人能救的,但妾身却能引回转世。恳请陛下三思,若得允,明日午时得见分晓,若不允,听凭陛下处置。”
凤娘陪着她枯坐了整整三个时辰,等得眼睛打眯,才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