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月8号,我永远都忘记不了那天。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绝对会抑制住心中的那股冲动,默默看着江暮涯的背影,看着他渐渐离我远去。直到多年以后在报纸上读到他的消息,只需要在记忆的深海中捞捕出那晚的片段,慢慢品尝。
而不是现在这样活着,内心沉重到无法呼吸。
火灾之后,我苟延残喘地活着,只因为心中对高希文的愧疚。也因这愧疚,而夜不能寐,神经渐渐衰弱,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
高希文知道我的状况后接我入住高宅,他为我找了心理医生,一周三次。
那个心理医生的诊所位于江城市市中心的一座高楼内,全玻璃结构的建筑,洁净明亮,充满了现代化的气息。
我不知道来诊所就诊的其他病人是否与我一样,反正我看到上一个从诊室离开的患者衣着华丽,看起来无忧无虑。
这样一说,人类社会的发展也是奇特,几十年前我们父母一辈还在为吃饱而担忧,身体上的折磨远大于心理。而现在,随着城市化的进程与一代人财富上的积累,心灵上的千疮百孔,反倒成了我们夜不成眠的理由。
所以我始终记得那晚江暮涯站在餐桌前滔滔不绝说话的样子,那晚他说过的话比我们在一起的任何时刻都要多,他谈起他的童年与生命中重要的人,说到兴头上就猛灌一杯红酒,让人分不清楚他是清醒还是癫狂。
“周小姐?周小姐?”前台的护士走到我面前,微微弓着腰笑着说:“您可以进去了,欧医生正在等您。”
我支撑着腰慢慢起身,这段时间脑袋与身子一样沉重,我只感觉累,吃饭也没有胃口。看我一天比一天没精神,高希文很着急,他专门请了营养师为我搭配一日三餐,又请了私厨做饭,还让医生每隔半月为我检查一次身体。
我调侃他将我养成一只金丝雀,他摇头晃脑、洋洋得意地说:“宝宝需要一个胖妈妈,周凝,你要胖一点才好。”
看着我笨重的样子,护士连忙走过来扶住我,她温柔地问:“身体不舒服吗?”
我点点头,不想多说话,我宁愿她说的话是事实,也不想承认另一事实:我怀孕了。
护士在我身后轻轻关上门,我倚靠在柔软的灰色真皮沙发上,面对着那位欧医生。他很年轻,三十刚出头的样子,戴着黑色金属边框眼镜,留着三七分的发型,头发一丝不苟地贴在脑袋上,如同他给人的感觉,严谨、认真。
“你好,周小姐。这是你第一次看心理医生吗?”他说话的声音沉静而缓慢,犹如身子慢慢浸入浴缸中的热水,惬意又舒服。
我点点头,我现在越来越懒了,只要是能用简单的肢体语言代替的话语,我不会多说一个字。
“高先生告诉我,你怀孕了,所以我不会给你开任何药物,也建议你不要吃任何药物。”
我再次点点头,心里开始怀疑这种心理治疗是否与它高昂的价格成正比,是否对我有作用。
对于我这样消极的态度,欧医生并没多说什么,这让我觉得至少他与其他医生是不同的。我还记得一个月前我被高希文从浴缸中捞起送到医院,醒来后那个医生对我说:“周小姐,恭喜你要做妈妈了,为了孩子,你以后可不能做这种傻事了。”
当医生对我宣布完这个消息,我愣了许久,脑海中只有他说的四个字:为了孩子。那四个字犹如一道绳索勒得我喘不过气来,之后当我从医院回到家,每当我不愿吃饭或者做该做的检查,除了高希文,其他人都会说:“为了孩子。”
这是江暮涯在离开前给我下的一道诅咒,他太了解我,也了解其他人是怎么想。他知道我心里的渴望与担忧,也明白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去死,不会让他心爱的人彻底消失在世上。
“周小姐,你说你身体不舒服,晚上失眠,这样的症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欧医生这句话算是正式开始诊疗,他放了一个沙漏在手边,细沙缓缓流落,如同时间从指缝里溜走。
“什么时候?我也记不清了。我只知道我晚上没法入睡,一睡着我就会做噩梦,梦见自己躺在血泊之中,一动也不动。”我失神地说着,仿佛眼前能看到自己描述的场景。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噩梦的?”欧医生拿着笔在黄色封面的本子上随意写了两下,他注视着我,目光如母狮看着孩子,鼓励它迈出人生第一步。
我眼睛低垂,嘴巴微微蠕动,心里有许多话想说,但那些话到了嘴边又卡住,磨进牙缝里,碎成残渣。我不安地绞着手指,声音低低地说:“大概是两个月前吧,我实在是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