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漫无边际的黑雾中，李昂的心情很是复杂。

这是他记忆中的第八次死亡了，每次死亡之后，都会来到这个无边无际的黑暗空间中，不会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也不会感觉到冷热，只有无尽的黑暗和空虚。

“唉，又回来了……”

李昂左右看了看，黑蒙蒙的雾气中没有任何变化，索性直接躺下，张嘴大吼：“出来！别躲了，我知道你就在这，滚出来见我！”

话音刚落，黑雾中一个恶魔的身影逐渐显现了出来，一边迈着沉重的蹄子向李昂走近，一边戏谑地说道，““呦，脾气居然这么大！还真是有了点儿国王的威严了！”

“少废话，你……啊！！！”

李昂刚一开口，一阵刺目的蓝光从恶魔的指尖迸出，直接抽在了李昂的身上。这种灼烧灵魂的疼痛，无论经历多少次，都是一样的刻骨铭心，直接把灵魂状态的李昂疼的蜷缩成一团，那还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也自然被憋回了肚子里。

恶魔嘴角一撇，挥挥手，一个黑雾组成的巨大王座就出现在它身后，巨大的身躯旋即向后一躺，慵懒地瘫坐在了王座上。

“是什么给了你勇气，李昂，居然有胆子向我大呼小叫了？”

李昂痛苦地坐起身，仰头看着黑雾王座上的高大恶魔身影，缓了好半天，才终于开口，“我不管你是谁，恶魔，魔鬼，或者是什么其他的玩意，我只想跟你说，我不玩了，我玩不动你这无穷无尽的狗屁游戏了……”

王座上的恶魔用手托着腮，嘿嘿一笑，“里昂，李昂，利昂，利昂斯特，莱昂纳多，在你拥有的这么多个身份里，你说的到底是哪一个不想玩下去了呢？”

说罢，恶魔向前探了探身，低头看着地上瘫坐的灵魂，“再说，我可不记得，我有给你过你退出的权利！”

说罢，又一道蓝色电光激射而出，狠狠地抽打在李昂的脸上，痛苦而低沉的嘶吼声再次在无尽的黑雾中响起。

过了良久，李昂才从无尽的痛苦中回过神，低声说道，“我要死了……”

恶魔仿佛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摸着自己额头的弯角开始大声狂笑，“一个被生死反复剥离了这么多次的灵魂，居然，哈哈哈，居然当着一位地狱大君的面，说他要死了，哈哈哈哈，这是我近八百年来听过的最有趣的笑话了……”

李昂则是一脸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抬起手对着恶魔挥了挥，灵体上面密密麻麻的裂纹，顿时让恶魔止住了笑声。

“我不知道你给我的灵魂里加了什么料，但我猜，这应该不是你想要得到的效果……我感觉灵魂里有什么东西已经快要爆出来了……”

恶魔眯了眯眼，思考了一会儿，残忍地咧开嘴，“果然，即使像你这样少见的优质灵魂，能够承载的‘恶’，也是有极限的呀……”

李昂放下手，不再去看王座上的恶魔，而是重新躺下，仰头看向天上浓重的黑雾，长叹一声，“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听到这话，恶魔砸了咂嘴，“怎么和你形容呢？按你对食物的理解，你体内的东西现在对我来说，应该算是一块塞满了奶油、杏仁、核桃、草莓的大号巧克力蛋糕，刚刚从烤箱里拿出来，还冒着热气那种，就是……火候好像有些大了。而你的灵魂本身，就像是糖果外面的包装，烤鸡外面的锡纸，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李昂闻言苦笑一声，“果然是很形象的比喻，听着我都有点饿了……”

“你懂得就好，只不过对我来说，那种充满了甜腻气息的人类食物毫无意义，我真正想要的，是那些在你体内发酵、凝聚、让人垂涎欲滴的，罪恶……”

“为什么是我？”

恶魔闻言挑了挑眉，“你的灵魂已经破损到这个地步了？当初可是你主动以灵魂为代价，向我祈求力量的，不然你在艾泽拉斯那一世的十二岁就本应该重归冥河了，沉默者里昂，想起来了吗？”

“艾泽拉斯……呵呵，想起来了，那一世……可真是够惨的了……”

“谁说不是呢？从小被酒鬼父亲殴打，十几岁的时候村子被马贼劫掠，全村人就活下来你一个，代价是被人割掉了舌头，整个人被钉在村口树上晒了两天……要不是我偶然听到的你的祈求，给了你一颗愤怒之心，那会儿你就应该魂归冥河了。”

“确实，人在最绝望的时候往往会作出最疯狂的决定，如果早知道向你祈求力量的代价如此之大，我当时真的应该自我了断的……”

“哈哈哈哈，别这么说嘛，里昂?拉斯，如果没有我给你的力量，没有愤怒之心，在你一个个队友惨死在战场，你最尊敬的武技导师被食人魔分尸、你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被兽人入侵的铁蹄碾碎的时候，你又凭什么能够活下来，又凭什么替他们报了仇呢？沉默者里昂的名号，又凭什么在艾泽拉斯的大陆上流传呢？”

“那又怎么样，刀口舔血二十几年，最后还不是一样战死了在燃烧平原？而且你给的什么狗屁愤怒之心，我连奥格瑞姆的一个照面都没有撑过就被他砸碎了脑袋……”

恶魔咧嘴笑了笑，“不要这么说嘛，世界规则不一样，你得到的已经是那个世界允许你使用的最大力量了，不然你区区一个凡人，想要和那些获得了命运之力加持的人多说几句话都几乎没有可能，更何况是真的交手？你的死，想来也是那个世界对我的一点儿小小的警告……”

“呵呵，好一个小小的警告。那之后呢？”

“之后就更简单了，你死亡之后第一次来到这里，我才发现你的灵魂韧性出乎意料的优秀，简直就像一块最优质的蛋糕胚子，塞满了可口的草莓，我几乎可以预见，如果给你适合的机会，你灵魂中孕育出的将是何等的美味！所以，我给了你，嗯，自我成长和丰富的机会，嘿嘿……”

“不得不说，即使对恶魔来说，你这种玩法也真的是恶趣味了……”

“谢谢夸奖，不过你也确实没让我失望，维多利亚时期致命且傲慢的刺客大师，继承了德古拉一部分血河之力、贪婪的‘穿刺伯爵’，精通多个国家多种菜系却有着特殊怪癖的‘暴食厨神’，五十岁即达成多种族多年龄段‘三千人斩’的流氓医生，坐拥亿万财务却只用了十年就被人吃干抹净的家族废物，对力量和权势有着扭曲渴望的怪胎狼派猎魔人，以及，被称为人类史上最大的毒瘤，莱古帝国的暴君，吼吼，李昂，你的出现可着实让我漫长而又无聊的生命里多了不少乐子……”

“战士被愤怒支配死在战场，刺客被傲慢支配死于暗杀，身为吸血鬼伯爵却因为贪婪被一整队猎魔人设计抓住活活晒死在沙漠里，精通厨艺却有暴食癖最后把自己活活撑死的厨子，流连花丛却死于脏病的外科医生，懒的无以复加的豪门继承人，被嫉妒烧干了脑子的怪胎猎魔人，集所有恶业于一身且涂毒了大半个大陆的暴君……所以，你的烹饪方法，就是将七宗罪塞进我的灵魂里，然后再来一次集中烘烤？呵呵，这就是你们恶魔的创意吗？”

“我也是突发奇想，不过现在看来，效果应该是还不错，不是吗？”

李昂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那，现在，地狱大君先生，到了开饭时间了吗？如果可以，我想提一个最后的要求。”

王座上的恶魔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你可以说，虽然我未必会同意就是了。”

李昂低下头，看看自己已经快要被恶业撑破、布满了密密麻麻细小裂纹的灵体，沉声道，“麻烦你杀了我吧，彻底抹除掉我的存在吧……我其实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本来有自己的良知和底线，但是被这纯粹的恶业灌注了这么久，对我来说完全是一种看不到尽头的折磨。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恶魔用尖利的指甲刮了刮下巴，像是嘲讽又像是怜悯，“倒也不是不能考虑，前提是，嘿嘿，你灵魂里孕育出来的美味，能够让我满意！”

话音刚落，恶魔手指一划，一道裂痕瞬间出现在了李昂的胸腹之间，一团浓稠如墨汁的黑雾自李昂体内喷薄而出。

地狱大君深吸一口气，将那团黑雾就源源不断地吸进体内。紧接着，恶魔脸上的表情就丰富多彩起来，像是小奶猫吸了两斤猫薄荷，又或者像憋了很久的瘾君子突然来了一管劲儿大的，黄色的恶魔之瞳都快往上翻没了，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

看着恶魔的丑态，躺在地上的李昂则是嘲弄的一笑，看着自己愈发透明的灵体，已经有了逐渐消散的趋势，那嘲笑里仿佛有了一丝解脱。

就在李昂闭目等死的时候，吸完了黑雾的恶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接着，那本来就已经高大健硕的恶魔之躯，仿佛吹气球一般，再次膨胀了几分，肌肉愈发紧绷，鳞片愈发光滑，连头上的恶魔双角也粗大了不少。

眼见着作为食物载体的灵魂已经到了消散的边缘，恶魔眼神变化了一下，抬手一指，一道精粹的灵魂之力重新注入到了李昂的体内，已经开始溃散的灵魂又重新凝实，灵体上可怕的裂口也飞快地弥合起来。

李昂也被恶魔这一手给震的有点儿蒙，等他反应过来，立刻坐起身向着恶魔大吼，“不！你这个混蛋！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要给我个痛快！你个……啊啊啊啊”

愤怒的咆哮再次被灵魂灼烧无情的打断。

恶魔从王座上站起身，充满压迫力的身躯走到李昂身前，他低下头，玩味地俯视着在地上痛苦翻滚的李昂，缓缓开口道，“我不记得我答应过你什么，愚蠢的爬虫，从你向我祈求力量的时候起，你的灵魂就不再属于你自己了，你应该对此早有预见，不是吗？”

看着李昂逐渐停止抽搐，眼里缓缓透出无尽的绝望，恶魔低沉一笑，再次开口，“不过，我们可以改变一下游戏的玩法了。的确，你身上孕育出的恶业是我近八百年来尝过的，真正的美味！那种辛辣，酸爽，甘甜，甚至让我想起了我身为人类时尝过的顶级美酒。”

恶魔说到这，仿佛勾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尖利的指甲用力挠了挠下巴，又道，“不过，我也很清楚，这种玩法有很大的局限性和巧合性，极少有灵魂能像你这样让每一种罪恶都得到了非常完美的成长，并且真正地融合在一起，不得不说，李昂，你给了我很大的惊喜。”

李昂痛苦地抬起手，颤颤巍巍地向恶魔比了个中指，“去……去你吗的惊喜！啊啊啊啊……”

恶魔玩味地笑了笑，“我觉得，在听我下面的提议之前，我应该先教你学会，什么叫尊敬！”

痛苦的哀号在黑雾中继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