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观察缜密,已然持怀疑态度。
穿天子的媳妇听见大家的窃窃私语,胸有成竹地阐明道:“哪儿有节度使的公子呀!这个打赤包的娃子就是个被偷来的富家子弟,身上的衣服被和尚拿到质库换钱打酒活了,我已经问过关卡上的兵丁,他们说小公子怎么会是这付模样。”
“阿弥陀佛,这孩子确实是节度府里的公子。”外邦和尚还是不死心,嗑嗑巴巴地说明道。
“得心!还敢蒙骗我们,呼你嘴巴子。”女人又上手了。
“善哉,施主要相信我,贫僧是听乌鸦亲口说的。”出家人想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擂屁!没一句正经的,楔死他。”显然乌鸦传话一说引来了众忿。
“今天,南渡头怎么这般热闹?”一队武士分开人群精神抖擞地走进来,最前面的是个大个子,头发蓬松用细绳胡乱地扎起来,矜着鼻子哑着嗓子在问。
“是袁广袁旅帅呀,您来的正好,给看看这娃子是不是节度使的公子?”女人不托底地求证道。
“节度使的公子找到啦!在哪儿呢?可把我们大伙急疯了。”大个子喜出望外地端详着指给他看的孩子,“是在岘首山下被强盗掳走的,这衣裳都给扒光啦?看这小可怜样,是小公子。”
大家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愕,片刻的寂静后有人埋怨道:“我就说这孩子不一般!看他的胫衣是平常人能穿的呀?四嫂,你这回惹祸啦。”
“是呀,是呀,你看他的言谈举止,我命令,我命令的,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府衙里的孩子。”
七嘴八舌的一通议论,那女人听在耳旁忐忑不安起来,原本柔声细语的语调中也带出几个破音,“旅帅,你肯定,他是节度使的公子?”
姓袁的矜着鼻子摇了摇头,“肯定不能完全肯定,每次节度使召见我们也没带着孩子呀,我只是猜测的。不过,陈险峰陈旅帅去过内宅,给节度使送过从湖南带回来的水果,问问他便清楚啦。”
在其身边的另个军官洋洋得意地笑道:“好你个袁大头,有解不开的题便往我这儿推,我是奉韩都将的吩咐去过内府,送去从湖南带回来的羊桃,也见过公子小姐们。可那群孩子里面没有这么瘦的呀,老袁你看,这打赤包的娃子肋骨都成条啦,怎么会是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呢?”
女子长长地吐出口气,神色慢慢恢复如常,她重又拾起自信嚷道:“我就说是个傻娃子,还口口声声地说是节度使的公子,怎么会呢?被个外邦和尚拉着满该走,难道是和尚从强盗手中救出来的?”
周围的百姓也嘻嘻哈哈地逗趣着,
“不可能是,小公子被绑了去,强盗不得索要赎金呀,就让他如此轻易地脱身?”
“我说吧!一个出家人赤手空拳,凭啥从贼人手里改救孩子,只凭着能听懂乌鸦叫?”
于是又响起一阵哄笑声。
“他们回来了!是那三条大船。”有人眼尖,抢先发现了江面上的闪闪渔灯。
“是当家的他们,前面的两只是季友兄弟的船,后面的是侯老大的渡船,船头站立的不是了空方丈吗?快把锣鼓敲起来!敲得响亮些。”女人喜悦得差点跳起来,她翘着脚双手摇摆紧打招呼。
待船停稳,大和尚在两个弟子的搀扶下缓缓走下跳板,在众人的问候声中笑容可掬地合掌回礼,饭铺子的女主人几步上前亲热地挽着他,“方丈,丢失的金佛找到了没?”
未提及金佛之前出家人的脸上是晴空万里,一经说起立刻愁云惨雾了,“阿弥陀佛,爱莲施主,事不随心呀,那盗走我观音佛像的渤海国僧人不晓得藏到哪里去啦?”
见方丈灰心丧气的样子女人不再多问,安慰几句便奔向后船去了,“夏大侠、詹大侠、当家的,旗开得胜啊!那些偷盗佛像的贼人想必是一网打尽了吧?”她本以为会得到期待之中的额手相庆,哪怕是夸奖几句也就知足了。
却不曾想自己的男人冷冷地训斥道:“谁让你搞得如此声势?不知深浅的老八子。”只气得媳妇嘴角抽搐,杏眼圆睁,面带愠怒。
夏书棋一见立即用眼神阻止廖中卢再说下去,满脸陪笑地指着下船来的张拴子等人,“弟妹,你误会啦,他们不是偷盗的贼人,是玉山来的朋友。暂时借些佛像参悟的,可不能让别人听去误会啦,这事都怨我们哥俩没有搞清楚,贸然行事臆想武断啦。”然后他像是很信得过似的,向韩季友那边努了努嘴。女人是何等的聪明,即刻心领神会不再作声。
可身后突然响起异常骚乱,“你个渤海国的贼人,竟敢到凤林寺调包,快交出我们的金菩萨!”待大家聚睛去看,两个小和尚一左一右按住外邦出家人的胳膊,怒不可遏地威逼着,了空方丈倒是礼貌有加站在对面,扯着渤海国人颈上的挂珠生怕他脱逃掉。
女人天生多事,刚刚知趣地沉默不语,这时又来了精神快步走上前,同仇敌忾举手就打,“渣子,你是又拐娃子,又偷佛像,啥坏事都干啊!还嗯是说自己是好人,呼你嘴巴子。”
未料那小孩子上前死命地抱住她的胳膊,不让她伤着挣扎的和尚,还张开嘴巴下口去咬,“你个儿娃子,也不是啥好东西!一个劲地护着他,难道你和他是一伙的,合起伙来偷鸡摸狗,八成他是你老子吧?”女人用手拧着孩子的耳朵,毫不留情地教训道。
“住手!你个老八子想死呀?”韩都将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把女人推了个踉跄。
同时几个官人一窝蜂地围拢住孩子,“小公子!”全都同说一词,大呼小叫地兴奋不已,温庭筠急忙脱下外衣把光着身子的孩子裹住。
“彦若啊!恁可回来哩,恁父亲把娃子托付给俺照看,本想带恁出外见见世面,去羊公祠拜祭先贤,励志图强,可万万木料到咧。”尤其是元繇老泪纵横地哭开了,“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俺也不想活类。”
“老舅,应该高兴啊,彦若不是回来了吗?”几个人回头又来劝他。
老头子抹去眼泪怒视呆若木鸡的女人,“恁这个刁妇!竟敢揪俺们小公子的耳朵?俺命令恁赶紧过来赔礼道歉,否则治恁的罪。他爸是节度使徐商,俺看恁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不古装一边去。”弄得饭铺子主人不知所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傻愣愣地去瞅自己的男人。
“元老师,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没事最爱瞎胡闹,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你们快来!是这位师父从强盗手里解救的我。”孩子一本正经地向人们引荐道。
“是他,小公子是他吗?”季友抡起双臂把两个小和尚拨拉开,毕恭毕敬地搀扶起渤海国僧人,“大师,你就是彦若的恩人呀,不!是我们大家的恩人,不!是整个襄阳城的福星啊。”
张拴子和少年这时也奔过来,诧异地看着和尚问长问短,
“萨多罗大师,你怎么在这里呀?你是在石碑那儿等急了吧?”
“是呀,大师,我们接错了人,让大师等得心焦啦。你的背篓呢?”
两个人深感歉意地解释着。
“咳!善哉,别提啦,石碑那儿我还没来得及去呢。说起来就晦气,贫僧才下山就被一群南去的乌鸦拉了满头的屎,我心说倒霉,提醒自己可要多加小心喽。刚刚擦去乌鸦屎,又有一只喜鹊喳喳叫着从西边飞来,“噼噼啪啪”又是一通拉,落了我一身一背篓,我嘀咕着难道鸟儿都吃坏了肚子?”
余秀才文绉绉地插话说:“大师,小生余知古不才,对于乌鸦这东西,虽不知贵国是如何看待的,可我大唐是这样认为的。古时候就有‘乌鸦报喜,始有周兴’的传说,百姓们皆深信‘乌鸦叫,祸离开,喜鹊鸣,福将临’的谚语,只是近些年才有人造谣老鸹不吉。依在下看,若是二者同时把祥瑞降落在您的头上,那是可喜可贺的幸事呀。”
渤海国和尚苦笑地看着年轻秀才,“阿弥陀佛,小施主,可不是可喜可贺,那是惊心动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