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出大事啦,徒弟被人欺负了。”长者管中年人叫师父,看年纪相差有三十岁,他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大汗淋漓地掐着腰。
“崔涯,我教你的袖刀是吃素的?”中年人瞪起眼睛申斥着。老徒弟委屈地辩解着,“我的个妈妈,这些北方契丹蛮子膀大腰圆,和他们扎搞,小命把人家啦。师父,快去助助阵吧,七秀坊要被人抢去了,还不是明火执仗的抢,是理直气壮的抢,是梅阿头的奶奶叶芷青带人来的。”
“六不搭对!你是被吓傻了吗?糊恰恰的。叶芷青都过世多少年啦?她是从坟里爬出来的?”气得小师父眉毛也立起来了。
“师父,我也是头回遇见!乖乖,死去的人还能阴魂附体,说出的话跟在世时一样一样的哩。”
“又是契丹人?小子,抢夺七秀坊的契丹人许是和你说的是一伙的。不管是不是一帮人,庄都尉来扬州就全明了啦。”胖老头把手从天赐的嘴上放下来,胸有成竹地看着那师徒俩。
天赐长出了口气埋怨道:“北北,怎么不让人把话说完?我师父他来不了扬州啦,家里有事回长安了。”
道士急忙问道:“儿娃子,你师父是谁?”
“当然是十方折冲府都尉庄义方喽!”男孩子吐着沾在唇边的茶沫子。
胖老头一拍大腿,“不家,小子,你干蛮儿来?这么要紧的事,你打总不说呢?”
小姑娘听他这么说立马不干了,跳起来埋怨道:“你这个人真是的!也得让我们说话呀,一个劲地骂小哥哥狗脸。”
“喃嘛时候骂他了?只是说他狗脸嘛。小子,你说喃骂你了吗?”天赐没有去理会张如新的问话,只是望着下山的方向,节度使李珏早就走得无影无踪了,“李北北他们全被抓走了,师父又不能来,人生地不熟的,想找张姑姑的朋友六蹩兽张明琛,人又不知道在哪儿?”
“你找谁?六蹩兽张明琛!我就是六蹩兽,我就是张明琛。你们是俞少奶奶的朋友?”中年人眼睛里闪烁着异彩大声说道。
既然是朋友就不必拐弯抹角了,天赐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全说了,大家商量决定由胖老头张又新偕同董道长去节度府,讲明前因后果、其中玄机,寻求庇护;其余人等跟着崔涯直奔七秀坊,全力站脚助威抗拒强盗。
他们赶在闭关之前进入扬州,天渐渐黑下来,皓月当空,繁星点点,路上行人稀少,冷风阵阵。兵分两路,一路北去子城往节度使府,一路直奔东关内的七秀坊。
崔涯这四个人正在前行,忽然眼见巷子里窜出八个怪人,步调一致举止如同一人,像是很着急地在赶时间。说他们怪,不光是模样像牵线木偶,更因为每个人穿着黑白花点的衣服,像是事先特意约定装扮一致的孪生兄弟,一门心思目不斜视。
眼见前方就是七秀坊了,此刻楼前是火光映天,亮如白昼,几十束火把在夜风里噼啪作响。
这八个人未曾与守门的多言,不声不响径直走进大门去了。
“站住,谁都不许进!”几十个黄头巾包头,黄中衣衬底,外裹束腰黄衫,足踏草鞋的汉子挡住去路。
“来哦,闪开!你们斩蛟堂的人怎不一视同仁?他们能进,我们却不能哩?让我们进去。”崔涯所指的是已经进入的花衣人。
“胡说!从来也没人进入。”黄衣汉子被问得莫名其妙。
崔涯不去理会他们,不容置疑地大声喊道:“我住在这里,梅阿头是我的干闺女。”他无畏地推开门前的汉子,挺着胸膛,大步流星地往里便走。
闯进楼内举目观瞧,这昔日的消金窟、歌舞场、风华雪月之地,如今却是刀光剑影寒气逼人,二十几个身穿虎皮貂裘的魁梧大汉围住一群娇艳妩媚的姑娘,对峙的双方怒目而视如临大敌,却不见那几个花衣人。
“嘎子。”薛婷婷好像认出了谁脱口而出,她那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望向地中间的方向。
那是个满头扎着小辫、皮肤黝黑、眉清目秀、病病歪歪的小男孩。他头上戴了顶有飞鸟图饰的帽子,腰间挂满了布条子和铜铃铛,左手拿着面皮鼓,另只手用羊蹄子不住地敲打着,正神神叨叨地一圈圈旋转不停,嘴里嘟嘟囔囔地哼唧道:“咱们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十家都有九家锁,就有一家门没关。胡黄白常全来到,清风烟魂跟在后边那,啊。”之后越说越快,就听不得说些什么。
他全身抖动得十分厉害,头也跟着摇摆起来,腰间的串铃哗啷哗啷地闹人,手中的平鼓被击打得梆梆山响,鼓声和串铃声混成一片。突然小男孩发出长长的□□,重心不稳扑倒在地,见他牙关紧咬,脸色惨白,像是旧病复发昏厥过去。
“不要脸的辣子!别死在楼里噻,今嘎尽敢来七秀坊燎骚?本姑娘最讨厌搭舌头,哪个信你们呦?还不晓得你们这些个弯弯绕子啊?别跟我胡差,马就去跟我森远些个。”是那个叫端端的女子用手点指着,她尖声叫骂毫不示弱,又扭头安慰着身后的文弱姑娘,“梅妹妹,不要跟他们啰了,这些人全是好佬。”
那姑娘眉目如画、温婉如玉,忧忧怨怨地点了下头。
“嗬!李姐,甭介,敢情没欠你钱了,合着我爷爷那笔钱全打了水漂儿了,是吧?你丫说谁是好佬呢?说得我这心里没着没落儿的,像我是占了多大便宜似的,怎么着?横是兄弟的金钗玉佩没孝敬好您内。您这是唱的哪出儿啊?不在魁花楼好好呆着,你丫跟这儿裹什么乱呐。”对方的气焰并未被女子压住,人群的前列走出个风流倜傥的小伙子,此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他皮笑肉不笑地靠近李端端,“得,姆们这段日子算是白处了,跟兄弟少耍点儿鸡贼,差不离儿得了。我也是帮着人家个忙,做好事。”
李端端仍没给他好脸色,“做好事,我说公子呀,假这么不知羞耻啊!人家奶奶都过世多少年了,不知在哪儿弄来这个小匣子,非说是在阴间欠了你爹爹的债,用七秀坊偿还,还要不要脸?”她愈说愈加生气,头上的金钗跟着颤抖起来。
年轻人把眼睛一翻,目露凶光,“不是爹爹,是欠我爷爷的钱!都说□□无情,戏子无义,没错,李端端,就说你呢。瞧你那个德行,你自个儿照照镜子去,不怪崔涯说你黄昏不语不知行,鼻似烟窗耳似铛。独把象牙梳插鬓,昆仑山上月初生。还甭跟我较劲,费了半天的吐沫,我也不跟你嚼舌头了,往旁边儿稍稍,您实在闲的发慌,就找个豁亮的地儿焖得儿蜜去得了。”
他属下的彪形大汉就要上前动手,七秀坊的姑娘们同样纷纷抽剑,拉开架势准备一搏。
“蛮子!休得无礼,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公孙大娘的七秀坊也敢撒野?”铁匠坊坊主张明琛一声断喝,四个人现身在双方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