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温室殿是忙碌的,上上下下的宫人都围绕着天子,直到天子仪仗出了温室殿往宣室殿去才能稍微放松一些。不过再忙碌也忙不到温室殿西边偏殿,这边是陈嫣的居所。在温室殿正殿上下忙乱的时候,经过这里的宫人都放轻了脚步。
这也是天子吩咐的,不夜翁主一个小孩子,正应该多睡,根本不让宫人叫醒,就让她睡到自然醒。
天子的命令对于宫人来说不啻于铁则,陈嫣由此在未央宫过上了比皇帝还舒服的日子——天子还要早起上朝呢!皇子公主也得早起请安,不存在睡懒觉到日上三竿的!
不过公元前的西汉没有什么夜间生活,或者说有,但是和一个六七岁女童也是无关的。所以陈嫣向来早睡,就算是孩童觉多,巳时之前也能起床,正好赶上和天子大舅吃饔食。
不过今日有些不同,待天子仪仗离开温室殿后,没过半个时辰陈嫣就翻身起床了。等到盥洗完毕,她吩咐请来了自己身边熟悉的侍医。
西汉的太医制度分为两班,一边归太常,一边归少府。太常的太医系统专门为朝臣服务,少府的太医系统则是为皇室服务。而所谓少府太医,大多是地方选送的优秀医生,这些人往往在专门的机构待诏。只有皇室有需求的时候才会传唤到宫廷,称之为侍医。
陈嫣从小生病到大,身边的侍医几经淘汰,剩下的都是熟悉她身体情况,医术十分专精的小儿侍医。因为常常见面,彼此之间也算是熟悉。
“翁主这方子么...”已经五六十岁的太医捋了捋一把白胡子,凝神思索起来。
他思索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陈嫣拿出来的一个药方。要说这个药方是真不错,太医一见就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但陈嫣打算向清河王身边的侍医推荐这个新药方,这就让人犹豫了。
要是治好了清河王,那自然皆大欢喜,没有什么好说的。可要是没有治好,甚至最后清河王还是夭折了,会不会有人联系到这个药方,牵连到不夜翁主身上?
不夜翁主年纪小,没人会觉得这件事是她一力主张的,只会将药方安在他们这些侍医身上。到时候真有个不好,岂不是惹祸上身?
陈嫣自昨日从曲台殿回温室殿想了很多,最终做出决定却没有多少犹豫。
说来也是巧合,陈嫣上辈子的时候祖父是一名中医。说不上医术精湛,但在本地还是有一定名气的。大病他不会去治,会劝人去大医院。可要是日常小病,他向来是手到擒来的。
感冒发烧显然属于此列。
陈嫣没有跟着爷爷学中医,但小的时候学写毛笔字,抄写的不是什么诗词文章,而是中医学的古代典籍,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所以对中医药方是有一定了解的。
就是这样她也不敢给人开药,因为中医是一门很讲究经验的学科。有的时候两个病人的病症看起来完全一样,也有可能要用两个完全不一样的药方。
但是刘乘的病症不一样,他属于风寒感冒,这是一种后世差不多已经研究透彻的病症,不存在多少意外。再加上此时他身边的侍医已经断出了他的病,不需要陈嫣再去判断...缺的只是一个对症、有奇效的药方而已。
陈嫣心里十拿九稳,她想到的是《伤寒杂病论》中被誉为千古第一方的‘桂枝汤’。
这个方子一个是容易凑出来,所用的药材都是此时已经理解了药效的,只不过没有人将其组合起来——也可以看成是此时的人对于中医学药理理解还没有后来医圣张仲景时期那么深刻。
另一个,这个药方可以针对很多病症,而不只是风寒感冒,很多时候都用得着,出现频率极高,这才有了‘千古第一方’的美誉。
更、更重要的是,刘乘的种种症状都正对‘桂枝汤’!
说起来古代治疗风寒的汤药也不止一种,桂枝汤、麻黄汤、葛根汤、小柴胡汤等等,同样都是很有效验的名方。但不同的药方针对的是看起来相似,实则谬以千里的病症。
陈嫣曾多次看到爷爷使用桂枝汤治疗,相关的常识还是懂得。
刘乘是典型的风寒感冒,脉象无力,舌头色淡,腹部微微痉挛,与此同时伴随着出汗的症状。再联想到她平常身体虚弱——用桂枝汤是无疑的。
而为了保险,陈嫣又找来了身边的侍医。他们都是常常处理小儿疾病的,他们或许无法自己想出一个良方,但一副药对症不对症还是看得出来的。这就好比是成绩好的学生做题,特别难的题目让他们去做也不见得一定能做出。但看到答案推测正确不正确,却相对容易。
“翁主这方子倒是极好的,对了清河王的病症。只不过...”吞吞吐吐半晌,侍医才道:“只不过能不能病愈有时也不是看药方,若是不能痊愈,到时候...”
有的人生病放着不管也会好,有的人吃的药再对症也没用!哪怕是在医学相对发达了不知道多少的现代社会也有这样的问题,更何况是公元前的西汉了。
考虑到刘乘的身体一惯不好,用了药也不好是很有可能的。
侍医不必将话说满,陈嫣也很清楚他的未尽之意。事实上,昨天之所以会思考这件事,也就是这方面的担忧。但也只是短暂的担忧而已,她很快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