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过来问话的明显是个能管得住其他人的。
“头儿,老八醒了。”
安韶华自楼上看下去,看不清这些人的面目与表情。
“我去跟公子说,”被叫做头儿的汉子一边答话一边上楼。“散了吧。”看到安韶华,略愣了一下,拱手说“可是安家三公子?”
安韶华站在楼梯口跟铁头说了几句,又随他去见了顾銛。
铁头说,他们是在入山之前跟顾锋分开的,顾锋带着铁七铁八高调而行,他们十一人却要带着二皇子和一帮暗卫隐匿踪迹反向而行。眼看要到安水上游刘将军守地,二皇子终究还是不放心顾锋,让他们几个火速支援顾锋。
“你们这一路是走的怎样路线?”安韶华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铁头详细说了一下皇子仪仗计划走的路线,还有他们被人追杀慌不择路选择的路线。
“二皇子此时应该已到安水上游,那里原本刘将军驻扎在那里,可年后调防,刘将军被调到益州了,如今那边的是威虎大将军赵奎,赵将军。”
安韶华说完,三人皆默然。
赵将军,是如今郑皇后的亲娘舅。二皇子舍弃仪仗隐藏行迹悄然回京,这事可大可小,往轻了说,这就是少年心性,往重了说,这罪名就足以让二皇子伤筋动骨。
安韶华忽然明白,梦里这时候为什么没有二皇子进京的记忆了,因为梦中,二皇子是四五个月后忽然从宫里出来的,什么时候回京没人知道。而顾锋,则是将近一年后才再次露于人前,瘦骨嶙峋,体弱多病,多走几步都要喘上两下,如垂老之人,将养了好些年才有些青壮年人的样子。
还有一件事,梦中似乎还有一件事。似乎很是紧要,却一时却想不起来。暂且不管他,如今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二皇子见到赵将军。
安韶华匆匆跟顾銛二人告别,又去见了朱羽。
有道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明明平时对暗卫营的人避之不及,可为今之计反而只能求助于暗卫。尽管暗卫做的事情迟早都要报告给皇上,但此时只能期盼皇上舐犊之情能强过他的多疑。
说完安排,安韶华忽然想到梦中朱羽之死。依稀记得大约是十天半个月之后,皇上在安水打捞出了朱羽的尸体,那他大约是什么时候死的,还真不记得了。
安韶华问朱羽:“你们暗卫要是殉职,是不是会剖腹验尸?”
“安大人说笑了,暗卫……”朱羽把下半句吞进肚子:暗卫不过是主子豢养的一群狗,没见过谁家狗咬狗,咬死了还给验尸立碑的。别说验,暗卫的尸首从来都是一瓶化尸水就完事儿的。朱羽笑得悲凉“朱羽自幼被教习所收留,从第一次出任务,至今已有九年。九年间,见了多少新人来旧人去,死了就是死了,只是把代表身份的簪子拿回来,供在教习所的烈祠中,连尸首都不会特意带回来。更是从未听过给暗卫剖腹验尸。”说到这里,朱羽脑袋歪了一下,“不过……确实有过一次特意出了人,去寻找尸首。”
“找到之后呢?”
“……”朱羽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只知道那天他们攻入地牢,目的是要找一个人,一个右边腰上有个胎记的男人。地牢守卫不多,机关却不少。朱羽战在前面,听到后面的人打呼哨,找到了,他们就收了队。谁知次日就又来了新的任务,还是寻找一个人,一个右边腰上有个胎记的——死人。
“验尸了吗?”
“……”朱羽找到那人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有些日子了。整个人瘦的脱了形,有点像教习所那个骨架子裹了个破布单子。四肢都被反向扭断了,看起来又像是一个被随手扔在一边的驴皮影。朱羽看了看他的伤,感觉通体冰凉——自己将来若是被人捉住,大约也会是这个下场吧。朱羽知道,那个人是千仞人。朱羽自己也是千仞人,暗卫里只有两个千仞人,就是那个人悄悄告诉朱羽怎么掩饰自己腰侧的胎记的。当晚,朱羽看到皇上亲自到了教习所,却只是坐在那里跟元叔喝茶聊天。倒是皇上身边的宋廉宋总管亲自去看了看那人的尸首。
“能说吗?”
“……。”朱羽思考了好一阵,“不能。”
“那我来说,你只管点头或者摇头。”朱羽点头之后,安韶华说的很慢,字斟句酌:“验尸之后,所得的那个结果,在朝堂上,不,是朝中大元,有人因此,送了命,对吗?”
朱羽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那人生前,朱羽在教习所见过他几面。朱羽也曾亲自去过刘将军府去取那人的蜡丸子。蜡丸子,就是名为探子的暗卫监视目标所记下的目标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以蝇头小楷抄写在薄如蝉翼的纸上,装在一个蜡丸子里,所以那些探子们背地里管监视记录叫搓蜡丸子。
那人明里的身份是刘老将军的养子,据说是十来岁时讨饭饿晕在路边,被刘老将军所救。后来跟随刘老将军戍守东疆,甚至攻入东蛮王庭的人里也有他。刘老将军死后,那人留在刘府,跟大刘将军、小刘将军并称为三刘。其实那人一直是暗卫,十来岁的暗卫,是已经出师能做任务的了。
那人死后,大刘将军撤职,整日醉生梦死,当年冬天就死了。
大刘将军死之前朱羽去看过,拿着那人的簪子,站在大刘将军面前。大刘将军抱着簪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朱羽忽然觉得自己没什么话想说,就走了。
第二天,刘府门前挂起了白色的灯笼。大刘将军死了。打那以后,刘府就只剩下小刘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