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很快被戒严了,府中的护卫将将军府围的严严实实,这阵势惊醒了正在休憩的婢女和小厮们。还没等他们疑惑护卫们在干什么,就已经被叫起来带了出去。
没有睡饱的下人们心中惴惴不安。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么多年来家里可从没出现这种情况。
等看到几乎所有人都被喊起来时,大家心里同时闪过一句话。
府里果然出事了
婢女和小厮们很快被带到大堂外分开站好。夜风凉凉,天色昏暗,压抑的气氛下有胆小的人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四语呢?怎么不见四语?”管事的梅娘子清点人数时发现不对。
“还睡着呢。”有婢女答道,“要喊过来吗?”
这时候了还睡着?梅娘子刚想训斥,随即又冷静了下来。按理说府里的下人们都被喊了过来,四语也该来。不过,侍卫们并没有喊四语,那她要不要多此一举呢?
“叫”
“不用叫她。”管家逆着光从屋子中走出来。
心中满是疑惑的梅娘子转身上前一步:“古伯,发生了什么事?”
管家冷冷地看着满院的人:“不用急,都会知道的。”
“刺客左肩发现了图腾,是西凉的印记,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问题。”管家说道,“家里的人都盘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难道刺客没想过刺杀她后怎么逃跑吗?以刺客的身手就算他得手了也脱不了身,那他这是干嘛?孤注一掷想同归于尽?
“之前将军的来信说这场战役西凉节节败退,有亡国之势。西凉派刺客来应该是想刺杀娘子造成城中恐慌,以趁机作乱。”
看来西北的战事胜利在即,不然西凉人也不会狗急跳墙使出这种招数。
女童摩挲着杯盖,神情晦暗不明。
“这样啊古伯,你天亮去城门再问一趟”女童顿了顿,“查查门吏的档案薄。”
夜间来人城门上都要登记在册的。
管家答声是。
一刻钟后天已经大亮了。昨晚的事对在其中的人来说不免有些心惊胆战,但对其他人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
顾娘子遇刺的消息没有透漏半点风声起码表面上看是这样。
白日里进出城门的人只要形容不太怪异不需要严格核查,所以城门吏对昨晚进城送信的人记忆犹深。
“是范驿使吧,经常去你们府上送信的”
“其他人?宵禁后哪有人敢在街上乱走啊”
“嗯对,昨夜是一队四队当值,这是核查登记”
门吏举起了手中的登记簿,管家接过当真翻看了起来。
“顾管家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是大将军要核查吗?”门吏有些疑惑,然后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答案。
古伯打着哈哈没有否认,只认真看着登记簿。
“不过要我说大可不必。大将军御下颇严,我等做事自然也规矩,将军大可放心,还有劳您亲自来查验。”
“不过城防嘛!查验也是应当的,某一定会尽职尽责,不会让城防出问题的”
“对了,前边的战事又有月余了吧,什么时候能收尾”这所谓的收尾也就是战胜了,毕竟在西北人的心里顾将军是不败的。
“我已看过无误,蒋门吏如此尽力做事,是我大周之福。”管家将登记簿还给门吏,客气道。
“岂敢岂敢。”门吏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脸上的表情却很是自豪:“我们也是顾将军手下的兵,自然要纪律严明。”
你一个门吏算什么顾将军手下的兵。管家心中笑道,又有些酸涩,整个西北,不都是如此将顾将军视如神明吗?
一边的门吏依旧滔滔不绝:“将军在前边打仗还要关心城防,见微知著,有将军在,西北一定会越来越好诶?您这就走了?不喝杯茶水吗”
管家一边客气道“不用”,一边疾步离开了,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收起。
居然亦是无误难道真的是孙长青派来的?
如果是真,那可不妙啊
管家快马回到将军府,一边吃茶一边将在城门巡查的事告诉了女童,并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不会是十四叔。”
女童不假思索答道,“十四叔没有杀我的理由。”竟是斩钉截铁毫不怀疑。
“况且他自己都打不过我,又怎么会派一个身手不如他的人来刺杀我?”
“噗!”管家一口茶水呛到。
女童奇怪地看着他,仿佛在说“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管家有些狼狈地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心想那倒是。娘子从会走路起就开始跟着武师练习拳脚,虽然因为年纪小力量上可能比不过成年人,但是身手已经很骇人了。
“娘子说的是,那娘子怀疑是谁呢?”
女童摇了摇头。
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西北城防森严,能从边马到这里一路没问题,显然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何况此人之前来送信送了两三年,是三年前的仇家吗?
女童陷入沉思。
父亲镇守西北十几年,杀人无数。可那都是敌人,西凉的贼人还有这种好手段把奸细安插在父亲身边吗?既然敢来刺杀自己,可见父亲那边一定出事了。十四叔的笔迹她认不错,要模仿也不容易,这样看来信件十有八九是真的,但是如果是刺杀,十四叔信上为什么写的是战死呢?刺杀,战死,都是死,意味可大不相同。十四叔没有查出是谁下的手,来送信的驿使死无对证,他们在明,敌人在暗,看来这将军府马上也要不安全
“娘子娘子?”
管家的呼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女童回过神,道:“古伯,你即日起就收拾一下家当,我们回禹州住几天。”
回禹州?不是在说刺杀的事吗?是要躲吧?管家想,只是
“这事不告诉将军吗?”
“没用的,阿耶注1已经死了。”
死了?管家看着面无表情的女童,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死了。”女童看着管家,平静地重复道,眼里却突然流出泪来。
而一向自诩见过大风大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老管家,听完这句话眼前一黑,直直地向后倒去,一旁的侍卫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另一人赶紧掐他的人中。
他们自然也听到了女童的话,心中犹如波涛汹涌卷起千层浪花。
顾将军死了?
注1:阿耶。唐朝时对父亲的称呼,也作阿爷。
文中称呼能查到的我会尽量按照隋唐来,但毕竟不是专业研究历史的,所以肯定会有一些出入,还请诸位谅解。
熬煮的炉子加了两遍柴,里边的浆膏愈发黏稠,章辽见没有闹起来早就走了,章夫人也等得不耐烦,不再跪坐,而是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顾娘子,还有多久啊?”章夫人满脸的微笑也变成了焦急。
“快了。”顾瑜只是这样回答。
罐子里的发膏已经差不多了,但是还需要放凉才能用,不过快立冬了,放凉差不多等两三个时辰就可以了。
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章夫人还没有回去,心思有些太明显了。不过章夫人倒是提前吩咐小厨房准备了很多菜。
看在美食的面子上,顾瑜没有赶人的意思。
“夫人准备了烧尾宴、金乳酥、汉宫棋、磓子、毕罗、巨胜奴、杂锦鱼球粥”婢女们一边介绍一边把饭菜端上矮桌。
这么多顾瑜咋舌。女人为了美还真是疯狂啊
这么明显的讨好,也就章夫人才做的出来了。
于是顾瑜开心地享用了晚饭,章府的厨子手艺还可以,烧尾宴鱼皮微焦,鱼肉嫩滑金乳酥满口都是奶香,虽略有些发干,但是整体不错汉宫棋入口绵柔磓子满满的枣泥香味,因为复炸又酥又脆
茶足饭饱,足足吃了半个时辰,一点菜底没有剩下,章家的人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女童可以吃这么多东西。其间章夫人还未出嫁的女儿章七娘也来找她,话里话外都是催促她快些回去。
章夫人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在一群人的劝说中回去了,但可以预见第二天肯定一大早就会来。
顾瑜她们倒是没出什么力气,做染发剂只需要注意原料比例,熬煮的时候也是章府的婢女在搅动,两个小姑娘打了一套拳,又开始下棋,管家见没有什么事便退下了。
翌日果然一大早就被章夫人叫了起来,章府的其他几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也一脸兴奋地跟着过来,她们虽然还小用不上这种东西,但是章夫人很上心,她们不得不也上心,于是花月院里一群人叽叽喳喳很是热闹。
“章夫人要试吗?”顾瑜打着哈欠问道。
要试吗?若是昨晚没准章夫人就答应了。但是经过一晚上的冷静时间,章夫人有些犹豫。
毕竟顾瑜才九岁,毕竟之前从未听闻过这种东西。不能因为她说是送给皇后娘娘的礼物就如此放心的。
顾瑜看到了章夫人的神情,不以为怪。说道:“我先去洗漱,等下如果章夫人还没想好我就在古伯头发上试。”
这样啊,那就太好了!章夫人放下心来,决定先看看古伯使用后的效果。
于是四语和顾瑜眯着眼准备洗漱,婢女们这次有眼色地抢过脸盆去打水。
因为顾瑜是冬日,婢女们不得不现烧水,因此等待的时间便更长了。章夫人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她又在屋子里转起圈来。
好容易等顾瑜洗漱完毕,婢女们又被安排烧水。
工具人古伯被抓来当小白鼠,被迫在一众人的注视下躺下,管家觉得拘谨又异样。
发包被顾瑜拆开,四语在一旁打下手。
先简单地将头发洗了洗,然后沥干,婢女们将罐子搬到顾瑜手边,顾瑜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小木板刮了些染发膏,然后刷在管家头发上,四语递上梳子接过木板,顾瑜将刷完染发膏的头发梳了梳,接下来就是一直重复,刮染发膏,梳头,刮染发膏,梳头
约摸过了两刻钟,顾瑜用脸巾将古伯的头发包住,说了声可以了。
又过了两刻钟,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顾瑜打开脸巾,将管家的头发冲洗了几次,黑灰色充满了脸盆。
淘洗三四次,终于干净了,婢女们给管家烘干头发后,管家羞涩地起身,长发如墨散开。章夫人看得眼睛都直了,原本许多白发的管家如今满头青丝,虽然发根处似乎没有染到,但这效果已经不错了。
其他众人也看得呆呆。
“顾娘子这这就是要送给皇后娘娘的礼物吗?”章夫人看着管家的头发,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她的头发,应该也可以如此吧?
“是呀!”顾瑜灿烂一笑。
“那,我我的头发”章夫人这时候居然扭捏起来。
“自然也可以染黑。”顾瑜依旧笑着说道,“不过,得等到皇后娘娘染完以后。”
“”
什么?众人愣住,仿佛被点了穴。
“是这样的,这是送给皇后娘娘的礼物,岂能大家随便用呢?”顾瑜依旧笑。
章夫人看着面前笑眯眯的小姑娘,心头再次滑过那句话:“这是什么孩子!”
“可,你家管家不是也用了吗?”章府的小娘子不甘心地质问道。
是呀,你这是不是故意在气章夫人?众人怒目。
顾瑜收起笑严肃说道:“古伯是为皇后娘娘试效果,如今看来效果果然不错,方才我也问了章夫人,要不要试,夫人自己拒绝了。”
方才?好像确实如此不过不是在古伯头发上试完再给夫人染吗?
“顾三娘,你耍我呢?”章夫人反应过来,厉声问道。
顾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章夫人不要闹了,送给皇后娘娘的物什若人人都先有,那算什么猎奇?”
“”
“让她滚!让她滚!”回到自己院子的章夫人怒骂着将杯子摔到地上。
“这话有些耳熟?”底下伺候的婢女疑惑地窃窃私语。
可不是耳熟么,顾娘子刚来那天章都尉就是这个反应。
“你跟她置什么气?她又不是咱家的娘子,可不会惯着你。”章辽无奈地说。
下人们又被支去屋外,屋里的章夫人来回踱步怒气冲冲。
“我在那里哄了她一日!她都没有跟我说!她就是故意的!”章夫人尖叫道,“把她赶走!”
章辽叹了口气:“赶她走你的染发剂还要不要了?”
“哪有染发剂!那贱婢根本就是戏耍我呢!”章夫人越想越生气,“你不赶她!我去赶!”
章辽伸手拦住,然后说道:“昨夜染发膏晾完她就亲自来送了一罐。”
“管她咦?大郎你说什么?”章夫人又怒转惊,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抓住了章辽的手。
章辽见章夫人不再激动,于是慢慢说道:“其实昨夜刚做好后她就送来了一罐,但是这个要保密。”
“这有什么可保密的。”章夫人不以为然。
但是章辽严肃地反抓住她的胳膊,说道:“她做这个,已经说了是给皇后娘娘的礼物,皇后娘娘还没用,你就用了,合适吗?”
章夫人呆住:“合”合适二字实在说不出口。
确实不合适。
“你带了那么多人,她当然不能堂而皇之给你也染一次头发。”章辽说道,想起昨晚顾瑜跟他叮嘱这些话时,他听得一背冷汗原来险些酿成大错。这些一肚子计谋的人真是了不得,不管年纪有多小都不容小觑。
“那她怎么不告诉我?”如果告诉她她今日也不会在下人面前出丑了。
“怎么说?当着一院子的下人的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再说就算她说了,你肯听吗
听不听的反正她当时没说嘛
不过听到这话章夫人终于散了气,又焦急地问:“大郎,那她送来的东西在哪里?”
章都尉松开抓住章夫人胳膊的手,站直说道:“等京城里皇后娘娘先用过,我自然会给你。”
章夫人欲哭无泪。
早知道早上顾瑜问的时候,她就应该答应的。等皇后娘娘用过那又要一个月了吧
“娘子,你为什么还给她一罐呀?”四语不懂,她们和章夫人的关系并不好,可以说还交过恶呢。
“这算什么交恶。”顾瑜笑笑,“人之常情罢了。”
“娘子真是好人。”四语不懂什么是人之常情,她还太但是娘子说什么,肯定就是什么。
“是吗?我也觉得我挺好的。”顾瑜摸了摸四语的头。
其他原因当然不好跟四语说,主要是说了四语也听不懂。
她们打扰章家这么久,其实章家没有义务收留他们。但是章辽一直没有赶她走,不管是因为有所图谋还是贪图名声,章家确实在不经意间保了她的安全。是喜欢章家吗?算不上。一罐染发剂而已,在这里可能很稀缺,但其实也只是小玩意儿罢了。
而这种小玩意儿能笼络一个人甚至一个章家,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章夫人的“癫狂”也让她有了新的想法。或许这个染发剂除了给皇后娘娘,还可以作为售卖
当然,也得皇后娘娘用过以后才行。
顾瑜正想着到了京城后怎么卖染发剂的事,管家就进门来说天子使者在催了,问什么时候走。
“还以为他走了一个月才来是不急呢。”顾瑜小声嘀咕,然后应声:“没什么可拿的,把罐子带上就走吧。”
这个闹得章家鸡飞狗跳的小娘子终于要走了,章家的人纷纷松了口气。
顾瑜挥一挥衣袖,只带着一罐染发剂就离开了。
一行车马约有二十人,除了四语、管家和天子使者,还有随行的兵丁护送。一路上都是官道且离边塞越来越远,再出现刺杀就不太合适了,所以回京的路上倒是平安顺利。
这边风平浪静,另一边就肯定会波涛汹涌。
是夜,更夫的梆子“梆梆梆”敲了三声,鄯州城里一片宁静,仔细听才能听到大街上巡甲整齐的脚步声。
这里是大周距西凉和吐谷浑最近的一所州府,由大将军顾淮亲自坐镇,固若金汤。
再听,有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
是什么人?巡甲队队正心中疑惑,打高了手中的灯,并冲来人做了一个停阻的手势。
如今西北正在与西凉恶战,城防比平时更加严密。
黑暗里的人和马顷刻出现在巡甲面前。高头大马,精铁皮的鞍具圆领红衣,飞鸟纹样风尘仆仆,神色凝重,是信使的装扮。
“范驿使。”巡查队正立马笑着正拱手行礼,显然认得此人,“这么晚还送信呐?”
“听人差事不敢怠慢。”信使并未下马,示意队正让开。
信使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往将军府送家信一封,已经两年多了。只不过以往是白天来,这次是夜里来。
“真不好意思,老规矩。”队正赔着笑,身体并未让开,依然站在马前。
信使不满地“啧”了一声,利落地伸手探腰出示腰牌手令:“我说老谭,我每个月都从这儿过,还要检查?”
队正笑笑没有接话,认认真真检验了腰牌和手令,才向旁一招手。巡甲队迅速让开,信使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这大晚上的,出什么事了?”
西北战事眼看胜利在捷,这个时候来报难道前线出事了有人自言自语道。
“闭上你的乌鸦嘴!”“老谭”脸上的笑立马收了:“有顾将军在能出什么事?大将军可曾让西北出过事?”
“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西北的人哪个不知道顾将军是我大周的战神”
“是啊!刘五你还是不是西北人啊,顾将军生下来就会打仗这事儿聋子都知道”
刘五哂笑两声摸了摸鼻子,“白日里酒吃多了,晕头了晕头了。”
顾淮顾将军征战二十多年,保得大周平安不说,更是在北地灭了后梁并拿下了西北的两堡十六州,可以说整个大周都将顾淮视为神人,更别提身在其中的西北人了。
有大将军在前线怎么可能会出问题?
“好了不要嬉闹了,顾将军保我们边防安全,我们也要保好城内百姓的安全,接着巡防吧!”
“是!”巡甲小队收起嬉笑列队前行。
浓浓的夜色里,远处看巡甲队仿佛一点星光,而从更远处看,这样的星光点点散落在整个城里,四处游动。
一路过关查验颇为严密,且遇到的每个小队都要查验一番,尽管他来之前做足了准备,还是费了些时间。
寅时三刻左右,信使终于抵达将军府,门房验了腰牌手令通传,信使被请进门。
“范驿使稍作休息,我家娘子注1随后就到。”侍女捧上茶盏。
信使微笑点头谢过,接过托盘上的杯子。杯中没有茶叶,只是一盏温水。温水就温水吧!虽然比不得茶汤,但温水却是此时最能解燃眉之急的。
信使咕咚喝了两杯,觉得长途奔袭的倦意稍减,堂内便有人声。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