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先,薇娅回一趟家,得先从县汽车站坐大巴车到达阳关镇,然后在阳关镇火车站坐绿皮火车到西村隔壁的那个村子的乡火车站下车,而后渡江步行回家。那个村子和西村是两岸遥遥相望。火车站在西村隔壁村子的西面,和西村的西边隔江相对。而薇娅家在西村的东边,这秦巴余脉呈折叠式绵延不绝,虽说巴掌大的地盘,却是迂回曲折,薇娅家可是看不见这火车站的。
现在可好了,乡里有一两个手头宽裕的人家,自费买了大巴车做起了长途客运买卖,这样不仅方便了一路到县城的各个村子里的出门,也带动了乡村经济发展。不仅学生们上学方便,老乡出去赶集做买卖也方便了,当地的土特产被带到了镇上,县城里,甚至市里。
薇娅和其他老乡一样,只等老师一令下,扛起行李,就往校门方向奔。回家的客车正在那里巴巴儿地等着了。司机也都是种过地的农民出身,憨厚实诚,因为要接的是一车娃儿,他便提前来到学校门口等候。他怕这毒日暑天,娃儿们扛着重重的行李去汽车站辛苦,干脆就把车开到校门口了。
虽说这么热的天里,几十号人闷挤在一起,实在难受的很,但为了能够顺利回家,大家也都强忍着。车舱里如同闷罐子一样,有的人戏笑说:“这可是砌石坎子哩,一排一排地垒。”
汽车走到西村河边的大公路上,薇娅终于舒了一口气。现在的车里面早已没有了先时的那么拥挤,开着车窗,凉风飕飕,如同打开了天然风扇。
公路沿边的两边隔几步插满香烛,大热天的,烟雾缭绕,如蒸屉一般,旁边还落满纸钱灰。
薇娅趴在车窗边上,望着窗外的一切,心里不觉诧异:“莫非村子里又死了人呢?”
待汽车行到薇娅家下面的时候,薇娅终于可以出来透一口气了。她跳下车,走到司机的窗口,给司机付了车费,蹦蹦跳跳地沿着羊肠茅草道,一路上,往家去。
终于又回到世外桃源了,林子里都静悄悄的,猫儿打架声,狗吠声,清晰地传来。薇娅忍不住心里阵阵欢喜起来。
她想在这一个暑假里,好好儿地整理一下思绪,反正现在有近一个月见不到梦魇,心里会清净许多,暂且把那些令人窒息的感情放在脑后,轻松一会子。
“你咋回来呢?”
刚午睡完毕的母亲一见到她,又喜又惊道。
“我咋不能够回来呢?这不放假了吗?”
“我当你们还有些时日了。”
“没啦,天热得这样子,老师也是受不了的。”
“……”
“噢,你一路子可见着什么没?你打那林子里过,可歇气了没有?”
“没见着啥,歇了一会的。”
“哎哎哟!你现在喝一点醒神汤吧,噢,还是先喝点藿香正气水才好。”
“妈,我又没病,干嘛喝这些个?”
“你打那林子里过,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林子里不干净。你那死鬼舅舅,就是在那里咽气的,他心里不甘,天天夜里在那里叫魂。那些大胆儿的都闲瘆得慌,轻易不敢打从那里经过的。我不知道你此时回来,要是知道,就叫你沿着村东口准备新挖的那条大路毛胚道走回来。”
“哎哟哟,那条路,现在路不是路,坡不是坡的,荆棘纵横,咋走哩?”薇娅嘟了嘟嘴,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像那猴儿一样爬着也行哩。我们都那样走哩。”母亲不以为然。
母亲说完去煮饭去了。薇娅一个人呆在堂屋里,边歇气,边发愣。
她的脑海里,不停地闪现着小舅舅的身影。“他若是也和我一样多读点子书,读个高中啊中专什么的,他也就不会那么短命了。只可惜了,他白白投胎来这世间走一遭儿,打小儿任性惯了,不知天高地厚,没得娘老子好好管教指引,才落得这样个下场。”
薇娅不觉眼圈儿又红了。她又想起了小姨,小姨可是一个温柔懂事的人儿,偏偏儿命不长。她叹了一口气,又想起那一年在古镇上遇见的那个病入膏肓的三婶子妮子的妈妈,那个可怜的女人,没有丈夫的疼爱,没有公婆的怜惜,只为了自己做娘的本分,白白送了性命。
“唉……”
薇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世间的事情,谁又能够说得清楚道个明白呢?
吃完饭,薇娅妈说道:“妈们要给我那死鬼兄弟做一场法事,超度超度亡魂,免得他又四处招惹村子里的人骂,也算是求个清净。妈让我们都去看看玩玩哩。”
“超度啥超度?我看他们都是胆小怕事,心虚哩。”薇善德不耐烦地应了一句。他对这个兄弟,着实有些气恼,十分不看好他。一提起这个宝贝兄弟,他就怨起老丈人和丈母娘来。老丈人和丈母娘忒偏心,对亲生儿子们一味地溺爱纵惯,对女婿,尤其是对他这个女婿,他们可恨不得他早点去死哩。他心里好想说你们可是活该哩,但毕竟情面儿上得过得去,他依然得如亲老子娘般孝敬二老。
薇善德本就是一个话利心善的人,嘴上虽然不悦,到底还是跟随着媳妇去了娘家。
薇娅一看,几个姨和姨父们也都来了。窄小的堂屋里,挤满了一屋子的人。外婆一见着他们,泪珠止不住又刷刷刷地滚落了下来。薇娅妈一见,一想起自己的这个兄弟,好也罢,歹也罢,终是人没了,不免也跟着伤心落泪。
最触景伤情的人莫过于薇娅,起先她不好意思放声痛哭,现在她终于可以好好儿放声痛哭了。瞧,这个屋子,土墙儿老态龙钟,青瓦片儿喘着气咳嗽着,蛛丝儿结在脊梁上,正长长地叹着气。
屋子里的女人们抽抽噎噎一片,男人们则一个个抽着卷烟,忙着吞云吐雾,摆龙门阵。
外公躺在那张躺椅上,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他早已骨瘦如柴了,黑漆沟壑的脸上,无任何表情,再也看不出他年轻那会子的精明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