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沉思,铺开一卷纸,却不知如何落笔。满屋子充满了花香,目光所至皆是红艳艳的山茶,我却不由自主想起那些极不愿去参加的聚会,面对务观我只好挤着笑容,尽最大可能表现出礼貌的态度。
务观提笔蘸墨,走到吊窗旁,掀起了帘子,遥望着满街夜色。晚间没有下雨,夜色中仍然有一层薄薄的水雾,万家灯火便显得三分朦胧,三分不真切。
一阵冷风吹进阁子内,我拉了拉衣领,仍是不得一句好诗。
不消片刻,务观已经有了第一句。我咬着笔根,还是毫无头绪,侧身过去看他在宣纸上写下的内容,纸上空白一片。他执笔起身,三步走到东面那片粉墙前,脸上自有一股风流自信的笑容,就像梦中梦见过的那个少年。
他的声音温和,念道:“东园三日雨兼风。”
说这话时,他的笔已落在了墙面上,只见他挥笔如蛟龙出海,笔迹飘逸,第一句诗念出口,也在粉墙从上至下一气呵成了。
这间花前月下的暖阁坐北朝南,南门小窗户正好可以看到长街上的风景。东西两面是粉墙,也就是酒馆专为客人们设置的空白墙,文人墨客边喝茶边作诗,我想只有极度自信的人才敢在粉墙上留下自己的笔迹吧。
换做是我,我只能写出“唐二公子到此一游”八个字。
我们在学堂里跟曾先生学习写字的时候,临摹了很多书法大师的作品。务观最爱张旭的草书,从他的字里行间,不难看出有那股奔放磅礴的气势。我则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是能写出一页工工整整字,不似小儿糊成一团,便丢了笔交差去了。在曾先生的指导下,虽日益进步,但也说不出哪里写得好,且不具备自己的风格。
看见了务观的字迹,我不禁拍手叫好道:“有风有雨,内容上恰好写时,笔间行云流水,字迹堪称典范。看来无论是比作诗还是比书法,我都已经输给你了。”
这声赞叹还没说完,他马上想到了第二句。兴许是被我夸赞了一句,又兴许是他诗兴大发,正写到兴头上,他狂然一笑,继续挥笔写道:“东园三日雨兼风,桃李飘零扫地空。”
忽而又迅速收锋,回头问我道:“我们合作一首?”
我连连摆手。
估摸着他下面的文字也有了,我顿时想要反悔。如果真的加入他们的诗社,务观排行第一,我也不得第二。
“要不然……”我正犹豫是否把北辰也叫上来,这样我便不至于是垫底的那一个。
他没察觉出我的窘迫,还只当是我的谦辞,笑着说道:“蕙仙不是说有情有景,才能做出好句子么?”
想起那日书信中,我对他大肆批评,实在愧不敢当,不觉满脸羞愧。我虽然也跟他们去私塾念书,其实不过是混日子罢了,将这十年间的时光统一回顾一遍,竟然发现自己没有正正经经地读完过一整本书,大多数是随手翻阅而已。偶尔看到前人做了一首不错的诗词,便也模仿着他人的口气,模仿着他人的心境,自己写了一句,更像是无病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