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在她的身后,她每走一步身后便暗下一寸。她一直走一直走,终于走到了光芒的尽头,然后光芒却消失不见了。
姜钰觉得奇怪,看了四周黑森森的地方一眼,试探着再往前走了一步。可是前面却仿佛是一个悬崖,她惊呼着“啊”了一声,然后就整个人一直往下掉一直往下掉。
…………
太澹神宫里。
临渊收回施法用的铃铛,将旁边的长明灯也熄灭。
谷莠急忙凑上前去,问道:“怎么样,这次我姐姐会醒过来吗?”
出尘看了躺在木床上的姜钰一眼,叹着气道:“看来这次,师父又失败了,皇后娘娘还是没有醒来。”
宇文烺看着床上的姜钰,眼睛都不肯眨一下。他这三年憔悴了许多,脸上长起了青渣,整个人看起来也不苟言笑和严肃了许多,脾气也暴躁了许多,整个人就写着“生人勿进”几个字,常常令宫中的人觉得害怕,就连宫妃都多是躲着他不敢靠近的。
他轻轻抚摸着姜钰的面容,最后缓缓的轻拭去她眼角流出的一滴泪,紧皱了许久的眉头终于缓缓的舒展开,而后道:“或许,这一次是成功了,她……将会醒来。”
临渊擦拭了脸上的汗,将手里的东西都放了下来,对宇文烺点了点头,道:“是的,这一次成功了,她很快便会醒来。不过,她需要时间缓一缓。”
有一滴泪从宇文烺的眼中流了下来,不知道是喜极而泣还是因为激动,他“嗬”了一声,似哭又似笑,然后弯下腰轻轻的吻在姜钰的额头上,轻声温柔的道:“阿钰,谢谢你,谢谢你醒来。”
此时,一个年约三岁的小糯米团子从宇文烺的身边钻了进来,踩着凳子趴在了床上,看着姜钰,伸手抓了抓她的手,道:“母后母后,你是不是终于睡醒了。”说着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道:“母后你睡得好久啊。”
宇文烺轻轻摸了摸小糯米团子的脑袋,又将姜钰揽起抱紧了起来,仿佛这三年来,终于可以好好的呼出了这一口气。
…………
姜钰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感觉有个濡湿的东西印在她的脸颊上。那个小东西仿佛还觉得不够,顺便还用一排小牙齿轻轻的咬了咬她。
她睁着眼睛努力看了看,才发现自己是躺在紫宸宫自己的那张大床上。寝殿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变化,仿佛跟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在她脸上做坏事的那个小东西大约是发现她醒来了,连忙放开她。然后姜钰看见的就是一个小糯米团子放大了的脸,白胖毓秀,眼睛明亮,有八分像宇文烺。
那小东西看见她睁着眼睛,突然“啊”的一声向后倒去,然后害羞的捂住脸,再接着又坐在她床边搅着手指,不好意思的道:“母后,你醒了怎么也不先告诉我一声。”然后羞羞的捂着自己的脸,晃着小脑袋道:“我刚刚没有偷亲母后。”
姜钰看着他,突然感觉有两滴湿润的东西在眼眶里打转。姜钰伸出手,摸了摸小糯米团子头上的小包髻,哽咽着喊了一声“定儿。”
小糯米团子“咦”了一声,道:“我没有告诉母后,母后怎么知道定儿的名字。”
坐在床边用手撑着脑袋小憩的宇文烺听到声音,倏的一下睁开眼睛,接着便看到了睁着眼睛看着宇文定哭的姜钰。
宇文烺连忙站起来跑过去,大约起来的时候有些激动,差点被凳子绊倒了一下,踉跄着终于到了姜钰的床边,狂喜着的道:“阿钰,你终于醒了?”
姜钰看见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宇文烺却抑制不住的狂喜,伸手将她揽着抱了起来,紧紧的抱住她道:“你能醒来,真的是太好了,太好了。这三年来,我没有一刻不盼望着这一天。”
姜钰对他的激动无动于衷,也没有任何反应。
但是宇文烺不在乎,不管他们有多少误会,他们总有解释清楚的一天,哪怕解释不清楚,只要她能醒来,就比什么都值了。
姜钰无动于衷了一会,最终在被他抱得快呼吸不过来的时候用力推开他,冷冷的看着宇文烺道:“皇上,我累了,想要休息。”
宇文烺并没有生气,握住她的手,道:“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误会,没关系,我以后会向你解释清楚的。你睡得太久了,身体有些虚,你现在先好好休养,我宣太医来,我在这里陪着你。”
姜钰道:“有皇上在,我怕自己休养不好。”
宇文烺想了一下,道:“也好,你先好好休息,太医等一下就来,我先带定儿回去,免得他见着醒来的你太高兴,吵着你。”
说完对床上的宇文定招了招手,道:“走,定儿,我们先回去。”
宇文定看了看背对着躺的姜钰,又看了看宇文烺,有些不高兴的问道:“我也要走吗?可是我想陪着母后。”
宇文烺瞪了他一眼,宇文定只好不高兴的从床上爬下来,将手放在宇文烺伸出来的手上。
姜钰有心想让宇文烺将宇文定留下来,又觉得自己先开口说话倒好像是自己示软了一般,最后犹豫来犹豫去,就只看着宇文烺将宇文定牵着走了。
宇文定倒是依依不舍的好几次都回过头来,等出了紫宸宫的门,他才抬着头看着宇文烺道:“父皇,我觉得母后好像不喜欢我,为什么?因为儿臣长得不够可爱吗?”
宇文烺对她笑了笑,道:“不是,母后很喜欢你,母后只是还有些在生父皇生气了。”
宇文定顿时跺了跺脚,有些生气道:“原来我是受了父皇的牵连,父皇为什么要惹母后生气,连累得孩儿都不能跟母后说话。”
宇文烺叹了口气,道:“是啊,父皇为何要惹母后生气。”说完伸手将宇文定抱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便都是太医在进进出出的给姜钰诊治。太医们瞧来瞧去,倒也没有瞧出其他的好歹来,就只说姜钰的身体虚弱,需要慢慢的养着。
宇文烺倒是隔三差五的过来,只是姜钰依旧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甚至连话都不愿意说。他每日来,每次却都是叹着气离开。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每日领着宇文定只在她屋里呆上一刻钟,然后就以他不能打扰她休息为由让人将宇文定抱走了,累得宇文定和姜钰都十分有怨念。
谷莠倒是回到了她的身边,领着宫人风风火火的给她煮粥弄药膳,调理她的脾胃。
姜钰初初醒来,精神不济,除了开始时和谷莠抱在一起激动了一阵,之后说话的时候也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听谷莠在说。
谷莠道:“真是没想到,崔娥容这个人,以前看着她像是个好人,还以为她跟崔家的其他人不一样,没想到却是个肚子里藏了一肚子坏水的,居然联合周耘想要害姐姐。姐姐从前待她多好,真是个白眼狼……要不是皇上将她关在了宁安宫,说要等你醒了由你决定怎么处置她,我真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小太子这些年都养在泰和宫里,皇上亲自抚养从不假手于人,小太子小时候换尿布有时候都是皇上亲自换的,现在外头的人都称小太子为泰和宫太子。”
姜钰倒是有些意外,她有些想象不出来宇文烺换尿布的样子。
谷莠叹着气道:“姐姐睡着的这三年,皇上带着小太子天天守着娘娘,有时候连我看了都不忍心。我现在才觉得,皇上对姐姐的心,真的是一心一意毫不掺假的……”
姜钰开口问道:“周耘那个人呢?皇上将他怎么了。”若她猜得不错,当初在椒兰宫打晕她和崔充仪的那个人一定就是他了。
周家被抄,但周弼掌管禁宫多年,手中必定留有一些人手在宫里,就算宇文烺铲除大半,也必定会有一些漏网之鱼。而周弼死了之后,这些人便为周耘所用。但姜钰没有想到的是,周耘会想利用这些人和崔充仪联合在一起,想要掳她出宫。
谷莠回答她道:“姐姐放心,皇上没有杀他。皇上让人剃了他的头发,逼他做和尚去了。”
“其实周耘想要掳姐姐出去,也不是想要对姐姐不利。他这个人的脑袋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当年孟娘娘想要和他私奔的时候他不愿意,如今周家都成这样了,他也是要什么没什么,还成了罪臣之后,居然想掳了姐姐跟他亡命天涯去,简直就是个疯子,他娘生他的时候少生了脑子吧。”
姜钰不再多问,毕竟是孟蘅玉喜欢过的男人,她也不想他死了。
又过了两日,宇文烺见姜钰对他的态度并无好转,对他的解释也无动于衷,于是便又从宫外将小陈氏请了进来。
小陈氏捧着瓷碗坐在她床边喂她吃粥,叹着气道:“……能醒来就好了,你不知道你沉睡不醒的这三年,多让人揪心。最可怜的是太子殿下,从出生开始,你这个母后便就躺在床上,连抱一抱他都没有过。好在太子殿下懂事,从没有怨恨过你。还有皇上也一样,这三年来除了要处理朝政,还要照顾太子殿下,还要天天守着你。有时候让人见了都心生同情。这三年不是没有朝臣提议大开选秀往后宫塞人的,但是皇上都拒绝了。我看得出来,他这是只想要你。”
姜钰看着小陈氏,许久许久不说话。
最后挥了挥手让殿里的人都下去,然后才抬着头看着小陈氏道:“其实,我并不是您的女儿,虽然我现在占用着您女儿的身体,但是我并不是她,我是姜钰。”
小陈氏拿着勺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垂着头,脸上却并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
姜钰瞬间就明白了,问道:“其实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知女莫若母,您又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女儿。”
小陈氏将勺子放下,将碗放了下来,私自笑了一下,道:“是,我早就知道了,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我的女儿。一个人的性子再变,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我是一个母亲,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女儿是什么性子。”
姜钰问道:“那你为何还对我这么好?”
小陈氏笑了笑,道:“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你不也对我这么好。”
姜钰道:“我那是因为……”
小陈氏打断她道:“你是因为觉得占用了我女儿的身体觉得愧对我,所以对我这么好。”
姜钰不说话。
小陈氏继续道:“我曾经也想过,我要不要怨恨你。可是后来我想,这或许是蘅玉自己的选择,她自己选择你住进她的身体,代替她活下去。我性子不好,跟蘅玉父亲的关系也一直不好,从她出生开始,我就活得冷冰冰的心如止水,也没有对她的教育好好用心,她跟在我的身边长大,便也长成了悲春伤秋,患得患失,自怨自艾的性子,对生命也不甚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