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并不如她想象那般伸手不见五指,反而因为几盏长明灯明亮得很,她将手中烛台搁在门边的高脚凳上,而后四处转了一转。
这地方约有三丈深长,靠近门的这头搁着一套坐具并一张矮案,案上尚放着两卷竹简和一本泛黄的线装书册,大概是因为他常在此处看书的缘故,这里的光线更加亮一些。
往前走几步便是一排排安置规整的紫檀木书架,她数了一下,共有十排之多,皆在向门的这头标以天干之数,而每个书架又以五横一纵划分出了十二个区域,她凑近一些瞧了瞧,见上头用工整端正的字迹从右到左、自上而下刻着十二地支。
再从里走,尽头处搁了一张可供一人坐卧的木塌,上头干干净净地,无衣物、也无枕头被子这些。
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东西,倒是干净利落得很。
凌歌不晓得这里头的书卷可否带出去阅览,但转念一想,萧行之既然打造了这么一间地下室用以藏书,那么想来这些东西大多是不能见光的,她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身端起烛台去了另外两间暗室,各自转了一圈,发现三间屋子如出一辙的布局。
她犹豫了一下,决定从中间那间暗室开始看起。
便见甲字号书架上头搁着的都是些装在布帛里的竹简,随意拿起一卷查看,发现里头镌刻着的是全是小篆,她登时有些失望,哪怕上面写的东西再有用,对她来说也无疑是天书。
之后再抽了几卷都是如此,她打消了耗在甲字号的念头,转而去了乙字号书架,而这个书架上头的东西仍是一个个长长的布帛袋子,她拿起来掂了一下重量,发觉竟轻得很,仔细一看,这才注意到布帛上用周正的楷书写了两个字,依稀是一个人名。
凌歌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心头一喜,忙去找其他的布帛,不一会儿便找到了好几个她认得的名字,解开一看,只见上头详尽记录了此人的生平,一些是广为人知的,还有一些是鲜少有人探知的秘密。
她如获至宝,忙又翻找了一遍,挑了几个她目前比较想了解的名字,窝在榻上认真看了起来,不觉时间飞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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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行之出城的确是为了萧玏的事,在他先前有意的推波助澜之下,萧玘又想起了萧玏这号人物,并且不顾杨皇后的劝阻,非要派人去杀了萧玏——在萧玘看来,那些个皇子,不论是腿瘸了的亦或是眼瞎了的,只要还活着,就会与他争那个位子,只有全都解决了方能一了百了。
萧玏也不蠢,知道他那三弟这会儿又想起来要杀他,定是受了什么人挑拨,猜了又猜,最后将嫌疑落在萧恒身上,他也知道对方是冲着什么来的,权衡再三,决定还是当面说清楚,故而他答应了那些人的请求,偷偷离开了流放之地,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城外。
萧行之此去城外,便是要与他见面。这一面时隔七年之久,再度相见不免有些唏嘘。
萧玏也不过是年长四岁而已,他这风华正茂,萧玏却因久经风霜,两鬓添了几丝白发,从前迷倒长安贵女无数的俊美脸庞此刻烙上了岁月痕迹,弯眼一笑时眼尾夹了几条细纹,倒真是世事多艰偏逢岁月不饶人。
不过萧玏此番虽有沧桑,看起来却是比从前阔达明朗了许多,以前眉宇之间尚有几分天之骄子的傲气与凛冽,如今全然不见了,只余下了三分自在七分淡然。
他听到萧行之讲明来意时只是沉默了一下便应承了,待听到后者承诺会助他拿回爵位时他微微一笑,平静说道:“那些不过是身外之物,何足挂心?我如今有妻有儿,上有遮头之瓦,下有暖身之被,足矣。”
萧行之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他稍微侧了一下头,笑问“怎么不说话”,萧行之这才说道:“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不过,该有的公道总要还于世间,这一点谁也无法阻止。”
他一语双关说完,又道了一声告辞便要起身离去,人已走到门口,身后的萧玏摸着杯沿突然开口:“你……会如何对他?”
其实就在他打算将那圣旨下落告知时,便已隐隐猜到了萧浟今后的下场……不,应该说是更早之前,早到他知晓萧恒已获悉自己身世那会儿。
他这么问,并不是要什么确切的回答,只是希望萧恒能够手下留情罢了,尽管那个身为人父的人,早已不管他死活,可他身为人子,却还是想要尽一点孝道。
萧行之自是知道他心里想法,想他这几年吃了许多苦、历了许多磨难,面对萧浟竟还能够做到不怨不恨,可真是父子情深呐!
只是,这与他又有何干系呢?放过谁都不可能放过萧浟,萧玏这近乎天真的愿景终究是痴人说梦罢了。萧行之勾了一下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并不回答,径自迈出门信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