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在他的忧心之中也给了几分薄面,天边渐渐明朗,火把的光辉逐渐单薄,顾长风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提起一颗心,命令道:“号令全军集中备战,把城中反贼,吊上去!”
裨将接令而去,顾长风的视线终于忍不住落在城下那高高的架子上,其距城三百米,在射程最好的地方,周围三百人全副军甲,皆是死士。他只是草草扫过,便定在中间的红衣女子身上,白色的狐裘丢在一边,大红色单薄衣衫的她在冰天雪地中分外醒目,一头乌发飘洒,静静的站在那里。顾长风咬牙抬起右手,身边旗将立刻将三面大旗升起,城下的死士也动了起来,将雪千寻挂在了架子上,艳红艳红的,像是第四展旗。他双目赤红,搭在腰间的手像是要把剑柄握碎,一旁适时的响起一个声音,“擂鼓。”
顾长风回过神来,听着阵阵鼓声,心中又燃起血战沙场的狂傲之情,他偏头看了一眼身侧的东方希,低声道:“多谢殿下。”
东方希勾了勾嘴角,脸上扬起自信的笑容,放下手中的西洋镜,指着西边那团团簇簇,道:“来了。”
哈兀尔部昨夜便已抵达城下,驻扎于距城二里外休整,如今起拨的是前军两万,魏瑾颜起的早,便在其后,与卓勒各率亲卫并骑而行。“明军军备精良,第一防线素以沟壑、箭塔做防,遍设于射程之内,五百米处,上下呼应,我等攻入之前难免受些损伤。”
“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卓勒豪爽的一笑,野心勃勃的望向巍峨的城池,不多时前军回报已触防线,魏瑾颜与卓勒加快了马速紧跟上去。沟壑纵需要沙土和尸体来填平,这个时候有主心骨在场更容易让人脑子一热抛去性命。
她们火速追上,沟壑里已填了一层尸体,零星几道射程远的流矢袭来,被轻轻一挑掉落在地上。
卓勒兴冲冲地打了赤膊就要去亲自擂鼓,刚想与魏瑾颜说一声,却见她猛然勒住了马怔怔望着哈密的方向。卓勒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自然而然的被那艳红的一团所吸引,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却觉得她在风中纷飞的红衣像是颗心脏,砰砰跳动。“她是谁?”
魏瑾颜没有理他,脸色白了几分,咬牙道:“李维,给我西洋镜。”她要看得更真切些,而在看得真切之后,她又一直举着,想看得更仔细些。
是她,是雪千寻,也是自己和雪中柏的女儿。这相貌结合二人而出,带着她父亲的坚韧轮廓,雪中柏已经死了二十年,没人可以伪作的如此逼真。魏瑾颜觉得一颗心忽地充实了,温暖了,亦觉得一颗心忽的空洞了,沉入谷底。
卓勒见魏瑾颜神色难看,猜测那红衣女子是狂云帮的人,骂道:“中原人当真卑鄙,李当家,她是谁?”
李维有些犹疑的看了一眼魏瑾颜,却没有得到丝毫的暗示,只好敷衍道:“那是我帮最得力的暗探。”他有意把这话伪装的更真实,也有意提醒魏瑾颜,又道:“城头上还有数位帮中之人,俱曾为帮中立下汗马功劳,大当家故此痛心疾首。”
卓勒恍然,安慰道:“莫要悲伤,我定率军血洗哈密城为诸位英豪报仇!”
魏瑾颜默默放下手中的西洋镜,并不理会他,苍白的指节显出内心的挣扎。卓勒有些不安又有些焦躁,不悦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要救她。”
“什么?”卓勒一愣,不敢相信这般没脑子的决定是魏瑾颜做出来的,“你比我更了解中原人,你看好她的位置还有那附近数百精兵,甲胄满身以逸待劳,我等一会填平沟壑以箭射之要死伤多少尚未可知,更枉论把脑袋送到人家弓箭底下待人屠戮!”
“不能放箭。”魏瑾颜抿唇道:“一会儿沟壑填平,我携高手冲击,你令一队兵马从旁掩护,待我救下来她就退回射程之外,我们整顿兵马重新进攻。”
卓勒被她气的冷笑,“就为一个人要我填进去至少上千个战士?魏大当家!你在想些什么?”
魏瑾颜张了张口,没有答他,又把西洋镜放到眼前,这次她只是略过雪千寻便望到了城头,有自家的兄弟还有...一个同样举着西洋镜的人。那人同是个女子,长的也有几分眼熟,年纪轻轻却颇有气势,魏瑾颜感觉到她也在看着自己,更知晓她是谁,以及是谁的后人。未曾想那般温柔的女子,子嗣却如此手段狠辣,魏瑾颜心中叹息不再去看,扫过卓勒忿忿离开的背影,吩咐道:“选功夫最好的一百人,过会儿与我同行。”
此时没有外人,李维也忍不住开了口,“大当家!弟兄们死得,她便死不得吗?”
魏瑾颜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明明十分清冷平淡,但李维却分明感到了其中的凄楚与不甘,乃至哀求。“李维,二十多年前那场屠杀她没有死,二十年前那场大火她没有死,二十年的屈辱苦楚她没有死,我不能让她死在这里,不能让她死在我的眼前。”
“我要让她活下去!”
然而与二十年不同,此刻雪千寻还能不能活下去,她说的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