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玖醒来时,已经黄昏了,他很少睡到这个时候,揉着眼睛,他看到宋先生已经坐在了凳上,手中拿着一本书,借着窗外不甚明亮的夕光惬意地看着,嘴角甚至带了一抹笑意。
“醒啦?”宋先生看了他一眼,并不在意的样子,又翻过一页书。燕玖记起来这是父王母后叮嘱过要自己要听从教导的宋先生,在他看来宋先生的身份应当和上书房的姬师傅一样,姬师傅是个严肃的人,登时燕玖有些害怕,害怕宋先生打自己手板,偷偷将一双小手放在身后,燕玖小声说:“先生,我平日不睡那么久的······”
宋先生看到这么小孩子气的举动,心里叹了一口气,将书放下,他柔声道:“不必介怀。以后都不比在宫中,没人再管你这些了。”他沉吟片刻,又开口:“皇上一定也对你讲过以后的境地,只是你还年幼,可能还不甚明白。”
燕玖端端正正站在原地,以在上书房的端正态度回答:“父皇对我说过,到了武国,不能以皇子身份自居,但也不能忘了自己皇子身份。要以燕国为重,也要尽量活下去······”
燕玖声音越来越小,他还太小,不明白为什么活下去需要尽量,在他看来,死亡才是过于遥远的事情。
宋先生看着这个困惑的小孩,心中酸痛,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端端正正跪在了地上,燕玖被吓了一跳,皇子师是不必跪学生的。
“二皇子,这是我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跪你了。”宋先生磕了一个头,然后笔直跪着。他跪着刚好和燕玖一样高,两个人平视对方。
“武国人和我们燕国不同,我朝尚文,武以武立国,举国尚武,礼仪不通。之前我朝和武国交往甚少,只知他们民风彪悍。后来,他们侵入了边州,那时我朝未想到会有这么一战,没有任何防备,武军入侵,将边州男子杀尽,对州中女子做尽侮辱之事。”
宋贞淳看着对面的孩童,他如同自己的侄儿一般年幼,但是没有资格如同自己侄儿一般天真,而大哥已上战场,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侄儿也只能接受这世间残酷。
“我朝军力薄弱,武国一举攻下我朝三州,后来王将军,也就是你大舅舅临危受命,坚壁清野,拼死在乌州、昆州等地脱拖住武国军队,直至将州中子民转移,城中粮草烧尽,后来在延州,王将军战死。”宋贞淳讲着惨事,脸上却没有表情,这是国殇,每人家中都有人死去,苦的很了,也就哭不出来了。
“王将军死后,你的二舅舅便接下去了。还是坚壁清野,实在走不了的人,便留在城中一起烧了。”宋先生看向窗外走过的面色沉重却坚毅的将士:“我们留给武军的全都是空城,无人也无粮,终于拖住了武军,和了。”
“武国要个皇子过去。一是想威胁我朝,二是想羞辱于我朝,此外,也许是有将来立了用这个皇子做傀儡,当皇帝,控制我朝的意思。毕竟,刚开始,他们就只说要你,就因你年纪够小,又是皇后亲子。”
“到了武国,我也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对待于你。许是会侮辱于你,骂你,打你。就算弄死你,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说你暴病,再向我朝要个皇子便罢了。”
“或许哪一天,他们又想打仗,那么杀了你祭旗,鼓舞下军心也不错。”
燕玖面色苍白。
然而宋先生又说了下去:“也许不会侮辱于你,对你好好的,伺候你,敬着你,将你当作贵人来看。你年岁小,将来也许会忘了燕国才是你的故国,对武国生出感情来。”
燕玖想着自己的父王母后和兄弟,语气坚定道:“燕国才是我的家。”
宋先生并不接话,只是接着说下去:“也许他们并不在意你,把你放在宅子里任你自生自灭······他们有万千种法子对待你,能活下去,很难。能带着我朝皇子尊严活下去,难上加难。”
宋先生目光很亮:“但是,我们想要的,不仅是活下去,”燕玖几乎被宋先生的目光刺得疼。
“给我们十年,不,许是十多年。”宋贞淳脸上带着狂热的迷乱:“不超过二十年,我燕朝定能一雪前耻。或多难以固其国启其疆土,或无难以丧其国!”
宋贞淳磕了一个头,地毯很软,但他很用力,隔着厚厚的毯子,在额头上印出了红红的印子:“殿下,我抛家离国,辅佐于殿下,誓与殿下潜于敌中。”
“立百死之地,不为大燕羞!义重于生,盖以决一旦之负!”